馬屁文人……這四個字清晰地出現在曹操腦海裏。曆朝曆代都有一種人,頂著個名士的頭銜,專門尋章摘句做馬屁文章給統治者歌功頌德,繁欽想必就是這類貨色。曹操看得清楚,他侃侃而談之時,杜襲、趙儼都用白眼珠瞅他,不用問就能猜到,莫看他嘴上罵劉表,當初在荊州時恐怕也沒少替人家寫鼓吹之文。
曹操一笑而置之,不接繁欽的話茬,轉而道:“昔年我曾逐袁術至揚州,聽說壽春之地富饒豐腴,他在那裏招募了不少軍隊,因而聲勢複振,又接連擊敗劉備,現在竟然稱製為帝。我遠在許都不知其實力究竟如何,三位既曾在江淮避難,有沒有什麼除此悖逆的高遠之見呢?”
一問到正經事,繁欽馬上“內向”多了,低下頭比劃著手指,說不出半句真知灼見的話。杜襲卻放聲道:“昔日楚王問鼎,在德不在力。袁術無德於江淮之民,更無德於漢之士人。他所立偽朝不過招攬了些土豪、匪人、方士之流,部將橋蕤、張勳本無用兵之才,吳蘭、雷薄乃灊山土匪出身,再有就是朝廷叛黨楊奉、韓暹走投無路棲身在他麾下。其僭號之日,揚州百姓無不怨恨,江淮之士盡皆唾罵。他昔日奪去馬日磾使節,就是想強逼馬公為其偽朝三公,害得老爺子憂鬱而終。他還劫持昔日沛相陳珪幼子陳應,欲令其接受偽職,陳珪拒不前往,反修書將其辱罵一場。後來又想用京兆名士金尚為太尉,金元休拒不從命,想要逃到許都,結果被袁術抓住殘害。稱帝之日就殺了一位名士,這還能收天下士人之心嗎?”
說到金尚金元休,曹操對這個人還有些虧心。當初兗州刺史劉岱被黃巾軍殺死,鮑信、陳宮、萬潛等人支持他自任兗州之主,而西京朝廷派出金尚捧著天子詔命正式接任此職。曹操為了獨霸兗州,生生將金尚轟出兗州地界,使得人家走投無路才寄居到袁術那裏,也就此埋下了不屈被殺的禍根。
如今聽說金尚死得這麼剛烈,曹操也頗有感觸,扭頭問荀彧:“我不知金元休竟如此忠貞漢室,當日不該草草將他逐出兗州,累他遭此橫禍。他還有沒有兄弟子侄在北方?”
“其弟金旋現為黃門郎。”
“草擬一道詔書,升任金旋為議郎。”曹操覺得這是一舉兩得,既可以表現一下自己的善良,又可以順便安撫一下關西的勢力。吩咐完這件事,曹操又對杜襲道:“袁術雖德不服眾,然擁兵橫亙江淮,也足可為禍一時了。”
杜襲卻不屑一顧道:“袁術色厲內荏,既怕曹公之王師,又懼呂布之威。他兩度征伐徐州,深知呂布之勇,便與其約為兒女親家,聘呂布之女與其子袁燿為妻……”
“可曾成婚?”曹操忍不住打斷他。
“呂布之女尚幼,還未成婚。”
曹操長出一口氣,又看了一眼荀彧,倆人會心地點了點頭。常言道“疏不間親”,倘若呂布與袁術因兒女親家結為盟友,那將實力倍增為害東南;但現在還沒有正式結親,那事情就可再生變數。
杜襲似乎看出了他們的心思,放聲笑道:“以在下之見,袁公路待死之賊,呂奉先反複小兒,皆是插標賣首之輩!在下願請一支人馬,不過旬月之間取此二賊人頭獻於明堂之上。”
這話大得都沒邊了,莫說如今不可能即刻發兵,就是發兵又豈能在旬月之間連破此二人?但杜襲是目中無人也好,是不切實際也罷,至少放出句提氣的話,曹操看著他撇著嘴煞有介事的樣子,也不好打擊他的熱忱,隻咽了口唾沫道:“子緒勇氣可嘉,此事待朝廷商議之後再作定奪。”這不過是一句委婉的拒絕,杜襲還真當回事了,拱手道:“那在下就在許都靜候朝廷決斷,時刻準備領兵出發。”
曹操還沒見過這樣的人呢,實在不知該說他什麼好,既然人家願意等,那就遙遙無期地等下去吧。荀彧也頗覺尷尬,趕緊轉移話題:“那淮南之地民生如何,未知可以支撐袁術攻伐幾載?”
“這個嘛……”這次趙儼搭了話,慢條斯理道,“淮南本是富饒之地,但自袁術到此驕奢淫逸揮霍無度,百姓苦不堪言。他當皇帝改九江太守為淮南尹,修建宮殿宗廟,還在壽春南北郊天祭地,花費不可勝計。而且據傳聞,他後宮妻妾有數百人……”說到這兒他忽然問曹操,“曹公可知袁術稱帝,所立皇後是誰?”
“不清楚。”曹操哪會關心這種事。
“是您的故人之女啊!西園校尉馮芳之女被袁術立為皇後了。”
“什麼?!”曹操聞言火起——昔日袁術官拜虎賁中郎將、馮芳官拜西園助軍校尉,兩人交厚勝過兄弟,袁術逃出洛陽,也多蒙馮芳竭力掩護。後來馮芳不幸染疾英年早逝,據說臨終之際曾以妻子托於袁術照顧,而袁術竟把人家的女兒照顧到自己後宮去了!這還是當年那個英氣勃發的袁公路嗎?人怎麼能有這麼大的變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