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高位者,從來都是孤獨卻驕傲的,但這樣的人,他隻會讓人們看見他的驕傲,絕不會輕易將自己孤獨又脆弱的一麵示於人前。
可是,此刻在蘇赫懷裏的我,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卻真切感受到他的一絲落寞,一絲頹然,仿佛他年紀輕輕卻已經曆經了人世滄桑。
他在我耳邊短暫的低喃後便陷入無盡沉默。我有試著推開他,不,是盡了全力推開他,可是他的雙臂牢牢將我圈著,猶如千年寒鐵所製的禁錮。
感受到來自他的擁抱越發緊迫,我又一次試著動了動緊貼在身側和他臂膀之間的雙臂,依舊紋絲動彈不得。
“你怎麼了?”一出口,我被自己聲音裏流露出關切嚇了一跳,於是慌忙咳了兩聲補道:“你抱得太緊了。”
話音剛落,他那精致的下巴在我的肩頭似乎……蹭了蹭,他的臉上細微的胡茬險險貼在我的側臉,蹭的又癢又麻。
我暗自歎氣,抿了抿嘴,後悔剛才所言,有種越描越黑的無力感。
終於,他環著我的雙臂鬆動了一下,接著一雙大掌十分用力地捏著我兩條胳膊。他的臉從我的肩膀上退了回去——
他的眼睛,分明是深棕色的瞳孔不知何時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猩紅,就像一滴濃鬱的墨水,滴入幾淨的清水中緩緩擴散開一樣。他瞳孔的裏紅色漸漸擴散彌漫,直到完全遮蓋了原本的顏色。
“你怎麼了!”我出乎意料地掙脫了他的束縛,下意識反手扶著他。我也不知自己為何忽然焦急起來。
他的額頭和鼻尖冒了一層細汗,緊鎖的眉頭放大了他臉上痛苦的神色。
他似乎想要努力坐端正,可他的疼痛讓他下意識蜷縮身體。
“默煙!默煙!”我聲嘶力竭地呼喊著,一手扶著他的身子,一手在他懷裏摸索著看看是否有什麼救命的藥。
格裏不知什麼時候回來的,聽見我的呼喊,他“哐”的一腳將那扇本就搖搖欲墜的門踢落。
“大君!”格裏衝了過來,半跪在蘇赫麵前。
他有條不紊地從懷裏掏出一把匕首,胡亂在旁邊的火堆上燎了兩下然後拿酒衝了衝,一手按住蘇赫的肩膀幫他身子稍稍後傾,一手高舉匕首。一套動作行雲流水。
可我當時並沒有看到他們配合的默契,我隻看見格裏手中鋒利的匕首對準著蘇赫的心髒。
“你做什麼!”我撲了過去,一把抓住格裏揚刀的胳膊。
那樣尖銳的刀,在心髒上捅上一個窟窿,蘇赫必死無疑!
我死死地抓住格裏的胳膊,任憑默煙怎樣拉扯我,我也不放手。
“唔——”蘇赫那隻右眼的顏色已經變得血紅,他痛的表情都猙獰起來。
“沈姑娘!末將是在救大君!還請沈姑娘快些放手!”格裏焦急道。
我不相信他的話。他說的救人,莫不是要給蘇赫一個痛快?!
想及此,我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愈發死死拖著格裏的胳膊,試圖讓他手上的刀鋒不要指向蘇赫。
可是,我到底沒攔住他——
一道寒光迅速滑過我的視線,我聽見刀鋒穿過皮膚深深插入皮肉的聲音。鋒利的匕首有三分之一沒入蘇赫的胸口。許是匕首太薄,許是匕首太銳利,那把匕首結實地插他的胸腔上可是卻隻滲出了一點點的血跡。
曾經,蘇赫手掌上那皮肉翻卷的刀傷是那樣慘不忍睹,我不怕;但現在,我卻忍不住瑟瑟發抖。
蘇赫在匕首插入他的胸腔後頓時安靜下來,臉上痛苦的表情也隨之釋然。
我仿佛呆滯了很久,然後緊繃著身子,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幸好,幸好!灼熱的呼吸淺淺包裹著我的手指。
那一瞬間,我如釋重負,甚至有些大喜過望。
腕上忽然一緊——蘇赫抓住我還來不及收回去的手。
他緩緩睜開眼睛,眼睛裏的血紅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回瞳孔裏,深棕色的瞳孔正一點點恢複著本來的顏色。
我稍稍用力試著掙脫他,沒想到他挨了一刀竟然力氣依舊那麼大!
“拔刀時很痛。”他偏頭看我,沙啞的嗓音帶著隱隱的鬆愜和試探。
“沈姑娘,末將要為大君拔刀了。”格裏見蘇赫醒了,長舒一口氣。
被蘇赫握住的手,我隻能任由他握著。但當我看見格裏緩緩握住刀柄時,下意識地用空閑的手遮住蘇赫的眼睛。
我不知道天底下有什麼病要用這種生死徘徊的方法來控製病情,可我看蘇赫和格裏兩人習以為常的表情以及嫻熟默契的配合,不由得猜想蘇赫活了二十幾年到底像這樣挨了多少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