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雨後,秋至。
風從半開的木格窗灌進書房,吹動鋪展在桌上的宣紙,紙麵上僅有幾道雜亂的墨痕,墨已經發幹了,硯台紋絲不動地壓在宣紙上。
看來,我是正要畫些什麼,卻隻是胡亂揮了幾筆就將筆擱下了。
我緊挨著書架,漠然地看著自己,我的軀體正伏在書桌上,手上握著筆,神色安詳,似乎是睡著了。我悄悄走過去,將手伸了過去,呼吸已經停止,臉頰仍舊微微發燙。
我……死了嗎?
剛死不久。
我走到書桌前,將窗子關嚴,風止息了,我注視著那幅寥寥幾筆的畫,思索良久,徒然,我完全記不清了。現在我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我已經離開了人世,無聲無息地離開了,在我正要畫些什麼的時候。
死得如此草率,連我自己都感到詫異。
我打開書房的門,走向大廳,大廳裏空空如也,又走進臥室,妻正安靜地睡著,或許是睡得沉了,頭發將她麵部完全遮蓋起來她也毫不在意,身子隨著平和的呼吸微微起伏。我走過去坐在床邊,輕輕將她的發絲撥向兩邊,她微微笑著,臉頰泛起紅暈,看樣子是沉浸在自己編織的美夢中了。我忍不住吻了她,她似乎感受到了,眼瞼動了一下,手從被子裏伸了出來,蹬掉了被子,又翻過身繼續睡了。
我最後的告別驚擾到了她的睡眠,不免有些愧疚。
二
我知道的,這幾年,她的睡姿從來都是千奇百怪,有時我早晨醒來時,自己竟躺在床下,再一看,她正仰躺在床上,四肢舒展,肆無忌憚地睡著。
我並不確定她是否正的愛我,當然,我也一樣,我們本就是在稀裏糊塗的狀態下結婚的,我不過是在履行自己作為丈夫的義務罷了。
我們的初次相遇,是在一個下著秋雨的夜晚,我因為過度飲酒變得神誌不清,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在全然不知的情況下竟走到了水塘邊,下過雨的泥濘路十分濕滑,我一個不慎落入了水中,這時妻正從旁邊經過,聽到一陣巨大的水花聲,大驚失色,拿手電一照,居然是一個大活人。
她救了我,聽她後來的描述,我落水後居然絲毫沒有掙紮,而是任憑身體往下沉,她輕而易舉地把我救上了岸。昏迷的時候,我的嘴裏一直在念著一個名字——。
我我不認識這個人,她莞爾一笑,:“怎麼會,那是你心儀的姑娘吧。”可是無論我怎麼回想,也找不出一丁點兒關於這個名字的記憶。
但我確實喜歡,在之後的許多日子裏,我總是喜歡一個人遊蕩在郊區的林裏,起風的時候,我能聽見的歌唱,下雨時,我可以讀懂的悲傷。再後來,就不是我一個人了,我的妻子,總是牽著我的手,慢悠悠地在這裏散步,她喜歡收集這裏的葉。
她問我的家人在哪,她好將我送回去,我我沒有家人,是一個流浪漢。
的確,落水的我放棄了掙紮,如果她當時沒有救我,我早就去給閻王爺請安了。
我突然開口娶她,是在一個淒冷的夜晚,我清晰地記得那個晚上,秋風狂躁地敲打著玻璃窗,樹影在黯淡的星光中搖擺不定,活像一隻動作邪魅的妖怪,被窩裏隻有無盡的黑暗和恐懼,我無助地抱成一團,瑟瑟發抖,仿佛置身於厚厚的冰層之下。
我渴望得到溫暖,在一種虛幻的狀態下做起夢來,起初我夢見自己躺在巧搖籃床裏,仰麵能看見一串紫色的風鈴,風鈴在我的眼中起舞,撞擊出世上最美妙的音樂,那時的我總是伴著這音樂入眠。可惜這種溫暖離我太過遙遠了,就像一陣風,掠過後便消失不見了。
緊接著我又夢見了一片由廢報紙組成的海洋,我化作一條魚,縱身入海,快活地徜徉其中。我之所以有這樣的夢境,或許跟那晚的經曆有關。
在我流浪的歲月裏,我就像一葉離岸的孤舟,在寂靜的海麵上搖搖晃晃,漂泊無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