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懶得去記自己在香司坊,有多久沒出去過了。
這一日,香料用完,坊裏也沒當值的太監,他不得不出去找采買的太監管事。
外間日頭溫暖,曬著他手背,他竟覺得少有的舒心,他其實覺得在香司坊老死,也是一件不錯的事,一生調香為伍,也不算是件難過的事。
辦完事,他往回走,就見兩嬤嬤拖著個下半身皆是血的宮女往漿洗坊的方向而去。
這種事,在皇宮每日都會上演,你死我活,你爭我奪,作為宮女,那也是要有隨時赴死的覺悟,他突然就想起那個給他送過吃食的小宮女來。
那般單純無垢,在這染缸的皇宮之中,早晚得不明不白的被人給算計到死吧。
他搖搖頭,將腦子裏多餘的影子甩掉,才回首,他就看清那奄奄一息的宮女的臉——
不是那小宮女是誰。
“請問,”他攔住兩位嬤嬤,眉頭一皺,驀地就不明白自己這是在幹什麼,“這宮女要作何處理?”
兩位嬤嬤是識的他的,知曉不能得罪,便客氣的道,“端茶的時候,魂不守舍,燙著了娘娘的玉指,這會娘娘讓我等將之丟到漿洗坊那邊去,自生自滅而已,明軒大人,可是有事吩咐?”
他輕笑一聲,“這宮女與我有幾麵之緣,我那坊裏恰好還少個打雜的,不若嬤嬤就將她給我吧,娘娘那裏,我稍後去回稟。”
他幾乎是輕而易舉地就將人給要了去。
一直到回坊裏,找了禦醫給人瞧傷,他都明不開自己今日這古怪的舉動是所謂何。
隻是那小宮女醒了,見著他,便哭。
他厭煩,越發覺得為什麼這世間女子,就不能多像他心中那女子一般,必要之時,狠厲又決絕,直教人連眼神都移不開。
小宮女在坊裏住下了,他也不吩咐她做什麼,隨她意而已。
日複一日,她到也能幫他打打下手,打掃下香室,碾磨點香粉,他倒也習慣每日喝一碗她煲的湯。
終於,她有一日說,“明軒大人,您幫奴婢重新起個名字吧?”
他不想將心神浪費在這些無趣的事上,便那麼隨口答道,“沫香。”
小宮女高興的眉飛色舞,為此得意忘形地灑了他一缽的香花,他不覺生氣,沫香卻是忍不住哭了。
他不記得自己在皇宮呆了多少年,也不知宮外是何世事繁華,隻是有一天,他突然發現沫香已經由一個小宮女長成了大姑娘。
而他,也在漸漸老去。
他便突然的想出宮了,想去瞧瞧那個記掛了這麼多年,依然沒忘掉的女子過的怎麼樣了,她的孩子又是長成了什麼模樣。
幾天之後,他出宮了,沫香跟著。
沫香說,“大人,沫香在宮裏的時間到了,沫香該回家了。”
回家?
他忘了還有家這麼回事。
他沒有家,很多年前就沒有了家,他的家被心上的女子給毀了,即便他對那個家也沒半點感情。
他張嘴愣愣的道,“沫香,我原來早沒家了……”
沫香聽著聽著就又哭了,哭的泣不成聲,哭的半點沒長勁,她說,“大人,若您不嫌棄,沫香以後就是您家人,沫香一直一直都想做您家人。”
他隻搖頭,什麼話都沒說。
紅酥告訴過他,她在小湯山,過的安寧又幸福。
他想去看一眼,遠遠地看一眼。
他去了小湯山,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見她膝下有兒女成群,身邊有夫君寵愛,她揚起笑,那張容顏一如往昔,但卻多了笑容。
“沫香,你知她是誰?”他出神看著,唇邊有淺笑。
“沫香不知。”
“她呀,便是我唯一的家人,也是我……”
最愛而不得的人!
還有的話,他沒說出來,亦或才到嘴邊,就已經隨風而散。
終歸誰也不知,他也不再想讓誰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