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蘭越來越低沉:以祝氏的性子,很可能反過來幫著錦衣衛掩飾她的失蹤,因為祝氏不想牽扯到賀枝玉。
隻有表哥和枝玉會救她,但表哥一無所知,又無權無勢,枝玉還隻是個的秀女,怎麼救她?
掌心的銀簪冰涼如雪。
馬車已經離了官道,離西苑越來越遠。
一名緹騎在車窗外道:“羅統領,我們直接出城?”
錦袍男子嗯一聲。
緹騎們不明所以,沒敢多問,緊緊跟在錦袍男子身後。
再次聽到“統領”這個稱呼,剪春眼皮直跳,心念電轉,仔細回想剛才那錦袍男子的種種。
總覺得對方怪怪的,但哪裏怪,好像又不上來。
剪春心跳如鼓。
緹騎回話的時候,稱呼這位大人什麼?
羅統領?
聽起來好像有點耳熟……
等等,錦袍男子氣質陰柔,是武人打扮,但舉止不似武人……
媽呀!
剪春喃喃了一聲,整個人像打過霜的茄子一樣——徹底蔫了。
她想明白為什麼羅統領有點古怪了。
這位羅統領是個閹人!
羅統領的大名,北方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金蘭見識少,剪春的閱曆也沒豐富到哪裏去。不過前一陣因為賀枝玉入選秀女,賀家上下被祝氏督促著惡補了很多京師新聞,表舅爺陳父了一些羅統領的事,所以剪春有些印象。
羅統領原本是個閹人,自幼選入內書堂,據才氣過人,不輸清流名士,後來在文書房曆練了幾年,被皇帝派去西北督戰——這在本朝不算什麼稀奇。恰逢那年草原大亂,敵人突襲,守城的將軍不戰而逃,潰不成軍。羅雲瑾一怒之下手刃將軍,自己登上城頭領兵守城。那場仗太難打了,城中將士最後隻活下來不到一百人,羅雲瑾自己也身受重傷,養了大半年才能下地。
多虧他們死死守住防線,敵人久攻不下,內部出現分裂,被我朝援軍趁機圍殲。
那場大勝過後,北邊一直太平到如今。
羅雲瑾養好傷後應召回京,此後自然就是平步青雲。
宦官和文官曆來是一對冤家,羅雲瑾是唯一一個得到文臣高度評價的太監,當然這一點也不耽誤文臣繼續鄙視羅雲瑾的閹人身份。
羅統領的名聲之所以傳遍北方諸省,還因為他相貌出眾,是公認的美男子。民間話本作者編排他貌美如女子,寫了很多烏煙瘴氣的豔文——據其中賣得最暢銷的幾本是朝中大臣匿名寫就,文官輕賤人的手段不可覷,一支筆就能毀掉一個人的聲譽。
剪春的腦瓜子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轉得如此快:又是統領,年紀對得上,還生得這麼標致,眼前的錦袍男子肯定是羅雲瑾無疑了。
她看一眼金蘭,心裏發苦。
他們進京的時候就聽人過,皇帝懶怠政務,寵信宦官,閹人勢力很大,錦衣衛現在是閹人的走狗,內閣大臣也拿閹人沒辦法,進京以後寧可得罪當官的也不能得罪東西廠和錦衣衛的太監,那是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霸!
這當官的還有點底線,閹人底下沒有根,不怕報應,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連不會話的奶娃娃也照殺不誤!
羅雲瑾打過仗,有戰功,還是司禮監太監,太監裏麵權利最大、最狠最毒的那種!
他們家得罪不起羅雲瑾啊!
就算賀枝玉當選太子選侍,他們家還是得罪不起羅統領!
剪春忍不住哆嗦起來。
“姐,他是羅雲瑾,是個閹人!還是司禮監的太監!”
姐真可憐,居然被羅統領給看上了。
金蘭一呆。
宦官也分三六九等,普通內侍隻能做粗使活計,而司禮監的掌印太監、秉筆太監卻能代替皇帝批複奏折,左右朝政,大權在握,地位非同一般。
太監?
剪春語帶哭腔,了羅雲瑾的身份,“我聽陳大官人和太太起過,大太監是鄭貴妃的心腹,羅統領和大太監不和,不是鄭貴妃的人。”
大太監指的是掌印太監。
金蘭攥緊銀簪。
內侍的聲線大多尖細,剛才聽羅雲瑾話,嗓音偏於低沉,她根本沒往宦官上想。
原來是位俊公公……
是不是公公不重要,隻要不是聽命於鄭貴妃的歹人就好。她不想連累枝玉落選。
金蘭如釋重負。
剪春卻沒心思去想賀枝玉,隻擔心金蘭的安危,她淚如雨下,抖個不住:“羅統領真的看上您了——他可是閹人呐!”
她這一哆嗦,金蘭也跟著一起發抖。
兩人都是黃花大閨女,其實根本不懂為什麼被閹人看上會很淒慘,長輩們也沒細過,她們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反正害怕就對了。
金蘭長這麼大,與世無爭風平浪靜,連養娘丫鬟打架都沒見過幾回,青白日的忽然被個閹人給搶了,一時暈暈乎乎。
那個羅統領一表人才的,怎麼是個強取豪奪的惡霸呢?
你自己生得那麼漂亮,就不能回家照鏡子麼?
蘇州府多寶鏡,光潔雪亮,映照人影毫發畢現,物美價廉,童叟無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