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涼水也塞牙
不知是對未知世界的緊張還是鮮少出遠門,火車剛一啟動,朱暘就感到頭暈了。車廂像個擁擠的沙丁魚罐頭,汗液混合著各種體味在狹空間中發酵,朱暘暈車暈得厲害,又被硬木座硌得腰背發軟,晃晃悠悠撐過兩站,就連坐都坐不住了。顧蠻生打開自己的背包,想掏瓶水來給朱暘喝,結果卻摸出一隻厚實的信封。裏頭包裹著厚厚一遝人民幣。
行李是唐茹收拾的,這筆錢自然也是唐茹悄悄給的。信封沉甸甸的,粗糙的黃牛皮紙被焐得微微發燙,顧蠻生低頭注視著信封,凝神良久,手卻止不住地發抖,像掌托著四兩慈母心。似乎全下的母親都是一個樣子,東隅與桑榆兩難兼顧,一生都在口是與心非間較勁。
朱暘扭頭看著顧蠻生,目光從他眼前垂掛著的長睫毛遊移至半敞開的背包口,看見一遝半露的青色人民幣,一下從要死不活的狀態裏驚醒過來:“這麼多錢?”
“嚷什麼?”顧蠻生叱了朱暘一句,斂了斂心頭那點惆悵,又擠出親切笑容,“到了深圳,哥請你吃頓好的。”
朱暘還回了一句話,可能是建議一分錢掰兩瓣花,但顧蠻生沒聽進去。他扭頭看向車窗外延綿不絕的油菜花田,風靜時滿地菜花輝煌奪目,風起時便觳觫不止,如層層金黃的波濤。再過些日子就該開鐮了。顧蠻生嘴角微翹,想到了時候跟著唐茹去菜場裏打菜籽油,想到了油鍋沸騰,炸物上桌,日子也跟著變得熱騰騰又金燦燦。
朱暘的老鄉提前收到了朱暘母親的關照,所以趕來車站接朱暘。朱暘向顧蠻生介紹了老鄉的名字,好像叫什麼方偉,但顧蠻生轉頭就忘了,同樣他也記不住老鄉的臉,反正豆眼蒜鼻,扔人堆裏就找不著。
老鄉熱情地招呼朱暘與顧蠻生去他家住,還打算給他們介紹工作。顧蠻生投桃報李,打算請老鄉一起吃頓飯。他大手大腳慣了,帶著朱暘看似熟門熟路地在深圳街道間穿梭,最後停在了一家一眼就知不便宜的飯店門口,仰起頭眯縫著眼,望了望黃檀匾額上“望興飯店”四個字,:“就在這兒吃了。”
朱暘一看這金碧輝煌的飯店裝潢,立馬慫了:“這看著太貴了。”連老鄉都拉扯顧蠻生的衣袖,聲提醒:“這家不行,宰客。”
“越貴越好!這叫開門宴,磕磣了那還能開門嗎?”顧蠻生對老鄉的規勸置若罔聞,好像越貴還越來勁,大步就邁進了飯店。
店裏客稀,挑大堂中央的位置坐下,顧蠻生也懶得點單,得知老鄉不忌口,便招來服務生,相當闊氣地:“三個人,你們這裏有什麼好菜,你看著張羅吧。”
對深圳本地人來,顧蠻生那一口字正腔圓的普通話揭示了他外鄉人的身份,更是任君宰殺之意。幾個菜,粗粗一算得兩三百,再加上一瓶五糧液,老鄉直呼心疼。
老鄉住的是50多平的兩房一廳,螺螄殼大的地方擠下了八個人,其中還有三對夫妻。老鄉多出了一點租金,拿到了7平米不到的一間臥室,關上門就是獨立地,誰也不礙著他。
老鄉初中畢業就南下打工了,年紀跟顧蠻生一般大,已經老婆孩子熱炕頭,過起了安生日子。同居女友叫秀秀,比老鄉長得亮眼一些,顧蠻生笑稱老鄉好福氣,一通奉承,明著是誇老鄉,實則把秀秀給誇美了,誇飄了。
老鄉目前在一家叫宏康的電子企業裏做工,打算也把顧蠻生與朱亮介紹進去。宏康為一些知名P電腦品牌做代加工,典型的三來一補,包吃包住,老鄉因為交了女朋友,所以放棄這份福利,與人合租了房子。
顧蠻生與朱暘在7平米的臥室裏打地鋪,擠得翻不了身。顧蠻生戴著耳機,兩手抱臂枕在腦後,望著花板發愣。隨身聽裏的竇唯仍在不知疲倦地嘶吼“明更漫長”,這盤帶子是他臨走前曲頌寧送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