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顧蠻生眼睛漆黑發亮,笑起來盡露白牙,臉上那點失意者的濁氣一掃而空,“我就想抱抱你。”
他伸手抱了抱她,像將一隻美麗脆弱的鴿子擁入懷中。顧蠻生附在曲夏晚耳邊:“等我回來。”
完就一提背包,匆忙上路。曲夏晚在顧蠻生身後跺腳急喊,撕心裂肺:“顧蠻生,你要敢去,咱們就分手!”
舍得媳婦兒逮流氓,這是顧蠻生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他頓了頓腳步,三五秒鍾之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不顧佳人要挾,顧蠻生坐上綠皮火車直奔貴嶼,但卻在當地得悉噩耗,王傳富的母親已經搬走了。這地方果然家家都在電子垃圾中提煉黃金,汙染嚴重,空氣中臭味彌漫,上飄著的雲形似煤渣。
當地人見顧蠻生打聽最早致富了的王老板,問他是誰,哪兒來的,顧蠻生也不報真名,生怕王傳富聽到風聲又躲起來。他假冒金店老板來收黃金、做生意,曲折詢問,輾轉打聽,總算從王家一個老鄰居的口中探知王母去向——她被兒子接去了她自己的老家潮陽。
顧蠻生二話不又奔潮陽,潮陽去年剛改縣製,縣內有多處文化遺址與重點景區,環境確實比貴嶼好多了。王傳富素愛露富,不難探知他家情況,顧蠻生打聽出王老太太住在哪裏,就在她家門外守株待兔。
1995年的大年三十,顧蠻生守來了他出生至今最冷的一個除夕。按汕頭冬最低氣溫也不過五六度,但夜一深,便有陣陣寒氣從農村崎嶇不平的田埂、從彎曲有度的河流中冒出來,四周又陰穢,又潮濕。顧蠻生獨自坐在不易為人發現的角落裏,像蟄伏在黑暗中的獸,不出一點聲音。他啃著路邊買的一塊錢一袋的麵包,奶油齁甜,提子發苦,啃一口就得就一口涼水,他看見這些村裏人為拜老祖公忙得不亦樂乎,祭祖用的三牲與齋菜齊擺一桌,待祖宗受罷家中老焚香跪拜,一家人便開筵守歲,彼此勸酒佐興,熱熱鬧鬧地吃一頓團圓飯。
到處是火樹銀花,人間喜樂,隻剩一個孤燭異鄉人。
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又一年春晚“難忘今宵”的歌聲響起時,顧蠻生遙遙看見一個人影,腋夾一隻皮包,朝著王家大門晃晃悠悠、飄飄忽忽地挪了過來。他在暗處蹲守近一個月,目力很好,一眼認出就是王傳富。
人影遊魂似的慢慢飄近,又飄到自己視線前方,顧蠻生拾起腳邊一塊板磚,默不作聲地尾隨上去。待拉近彼此距離,他動似疾箭,突然撲了過去,在王傳富來得及反應前,就對準其禿了半瓢的後腦勺,猛然將其砸倒。
人倒地了都不罷手,揮磚又砸兩下,每一下都又沉又狠,王傳富第一下就眼冒金星,破頭見血了,待挨了三下,連戰都站不起來了。他攤在地上,依然夾著皮包,用手撐著一點點往後挪移,眼見顧蠻生抄著血淋淋的磚頭,一步步向自己逼近,忙狡辯道:“我沒卷你的錢,就是手續上出了點問題,你再等我兩個月……”
“把錢還我。”顧蠻生近前一步,垂眸冷靜看著地上的王傳富,眼睛蔭蔽在一片由濃長睫毛與深邃眉弓構築的陰影中。
“我跟那倆鬧翻了,但你別急呀,深圳東莞這類電子元器件廠多得是,再找個合夥的不就行了……”
“五……”顧蠻生提著板磚開始倒計時,一臉殺人前的平靜。
“你也知道搞品牌不是事,搞不好得把咱那麼多年的積蓄全賠進去,你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可你也得容我再想想……”王傳富邊狡賴,邊連滾帶爬地想逃走,像撒上鹽的蛞蝓般搐動。
“四……”顧蠻生不為所動。
“我……”
“三……二……”
王傳富見顧蠻生來到身前,揚起磚頭就要砸他的靈蓋,忙擺手大喊:“我、我現在就給我朋友打電話,錢在他那兒,我用大哥大給他打電話……”
倒計時戛然而止,顧蠻生及時收手,冷聲道:“我等著。”
頭疼總算緩過一些,王傳富調整姿勢,伸手去勾自己的皮包,裝模作樣地打開一通翻找,忽地把磚頭似的大哥大朝顧蠻生的臉擲過去。然後拔身就跑。
為躲避襲擊阻滯了一下,回過神來的顧蠻生無比憤怒地追上去,他年輕腿長,很快逼得王傳富前無去路。王傳富眼見麵前一條大河,一聽身後追兵將至,一頭就紮河裏了。
顧蠻生少年那會兒跟著王傳富去過水上樂園,知道這老子不會遊泳,所以他滯了腳步。果不其然,王傳富慌不擇路,淌到河水深處,一下就陷了下去。他手腳並用地胡亂撲騰,在水裏沉沉浮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