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嫣撫著脖子,仍是冷笑。她扭頭向東,極目遠眺,卻怎也望不見故土。沒了,家沒了,國沒了,她本該懸三尺白綾自縊。可為了當初那句盟誓,她不得不苟延殘喘。她永遠記得那個昏暗的黃昏,那個一世飛揚跋扈的太後娘娘是怎麼揪著白綾,流著淚苦苦相求的。
她本也恨那個女人,若不是那個女人善妒霸道,她的生母怎會殉葬而亡?可憐她年幼無知便失了雙親,連生母的樣子都記不得。她本想待到及笄出嫁之日,她定要嫁給燕國最有權勢的世族,她定要可足渾氏血債血償。可,人算不如天算,她不過十四歲,國便亡了。那個女人尚未等到她來報仇便懸著三尺白綾含恨而終,臨終,卻還囑咐她以家國為念。
“嗬……”她仰頭苦笑,冷淚滑落眼角。身為一國公主,她自然知曉以大局為重,較之國恨家仇,殺母之仇不足為道,況且,那個女人已然不得善終,亦算上蒼替她報了仇。仇?她攥緊雙拳。而今,她隻剩一個仇人,那便是高高在上端坐宣室殿的那人。
“苻堅……”她於心底默念,仿似要把這名字深深鐫在掌心,然後啪地狠狠摁死在憑欄之上。她摳著憑欄,緊得手背泛起青淺脈絡。為了報仇,她舍了尊嚴,舍了貞潔,秦龍泉裏,她聽憑苟曼青唆使,借著與傳說中的那個女子幾分相似的皮囊,對著微醺的仇人投懷送抱……
她成了,卻無半點欣喜,隻有恥辱,隻有悲涼。她把十四年的美好憧憬統統葬送在了秦龍泉,忍著揪心的痛楚和恥辱,卻還要承受那個男人把她視作另一個女子的屈辱。耳畔似又回響起那個男人的喃喃低喚,“顏兒?”她隻覺惡心。
她聽過太多關於那個女子的傳說,燕宮的、龍城的、未央宮的,漫天都是那個女子的傳說。若不是那個女子把雲夫人之死、李菟之亡統統歸咎於秦王,一氣之下怒走龍城為母親守墓,她恐怕逮不著間隙混進未央宮。
她從沒見過那個女子,李菟說,當今的秦王後張杞桑就是當年的慕容顏顏。她原本不信。可秦龍泉,當那個男人摟著她,淺笑著低喃那個名字,她不得不信。如此,她便不得不怨。若張杞桑就是慕容顏顏,那世上哪裏有如此不孝的女兒?竟認賊作父,改姓了張?竟由著自己的丈夫踐踏自己的故土?這不是蛇蠍心腸是什麼?
“公主,天涼了,回宮吧。”
慕容嫣漠然地瞥一眼身後的嬤嬤,又是苦笑。她還記得,當日,可足渾太後捏著她的下巴,嘖嘖讚歎,“這張俊臉該足以亂國,足以光複燕土。切記,家國為念。”
複國?寵冠後庭?她不懂何為寵幸。隻是,秦龍泉那夜醒來,那個男人驀地推開自己,那表情沒有欣喜,卻有薄怒。她瞅著他揚長而去,便想兵行險著,看來她怕是輸了。可不料,翌日,她便得詔入了長安城,連帶著她的弟弟慕容衝一並入了未央宮。這一入宮門,便已是三月有餘。
她原想,這一招看來是成了。可不料,她又錯了。
三個多月來,她與弟弟同宿承明殿,惹來宮闈朝野一片嘩然。人人道,慕容家一雌一雄,寵冠六宮,可誰想過,她如今還是“清河公主”卻不是秦國的娘娘。那個傳說裏寵他們姐弟寵上天的男人,亦不過偶爾用眼角餘光打量自己一眼罷了。
她想,她當真是年紀小,太不懂男人,尤其是喜怒不形於色的君王。父皇在她太小的時候便駕崩了。以至於她完全不知如何應對她的仇敵。那個男人貌似溫文爾雅,內裏,嗬……分明貪婪成性,吞了燕國,卻還裝作仁人君子。善待亡國之人?虛偽!她咬牙切齒,恨意又在滋長,卻麵露恭順笑意,腳步輕盈地下了譙樓。
要複國,她別無他法,隻能攀附自己的仇敵。女人靠什麼征服男人?不過美色罷了。她想,今日她該加把勁了,既然早不清白了,何苦還裝清高?索性豁出去罷了。隻是,她毫無把握,那個男人是否吃她這套。
那個男人在玩什麼把戲,她壓根想不明白。除了秦龍泉那夜,他們再無其他。而那個男人卻扣著他們姐弟在寢宮,任由誹謗之聲不絕於耳。苟太後衝來承明殿好些回了,有一回怒極之下還掌摑了自己。她本也擔心自己會被驅趕出宮,卻不料那個男人半點不為所動。他鐵了心要幹嘛,她絲毫不懂。難道就為了折辱慕容家的子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