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在台階下的玉皇後和侍衛們,魏寶鳶離魏清璟最近,在魏清璟發怒的時候她就已經察覺到了不對,接下來的一幕更是讓她心驚不已————魏清璟二話不說就掀掉了祭司的鬥篷,那司祭的身手也極其利落,在臉露出來之前就已經從腰間拔出了一個光禿禿的劍柄,等她的臉展露在眾人麵前的時候,隨著她輕輕一按,劍身從劍柄當中彈出,轉眼間便抵在了魏清璟的脖子上。
那個穿著鬥篷的祭司,竟然是早已被抓獲了的秦瑾瑜。
玉皇後震驚地回頭去看身後被綁著的人,那人甩了甩頭,一張人皮麵具就這樣從臉上脫落下來,露出的竟然是雲霄的的臉。
玉皇後這才明白自己受騙,然而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秦瑾瑜麵無表情地轉動了一下手腕,毫不留情地對準了魏清璟的心髒,狠狠地刺了過去。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無論是玉皇後還是侍衛都來不及製止。
魏寶鳶的心髒因為她高度的緊張幾乎都要跳出心髒,呼吸都變得艱難了起來,她再也顧不得什麼規矩禮儀,以自己此生最快的速度衝了出去,聲音淒厲:“別殺我爹!”
小姑娘的聲音包含著無限的絕望與淒涼,如雷霆般在空中炸響,她的表情崩潰且淒惶,原以為自己會看著父親慘死在這,想不到秦瑾瑜竟真的停止了手中的動作,劍尖已經刺破了魏清璟的衣服,隻要再往前一寸,就能見血。
魏清璟還處於危險當中,渾身僵硬地呆在原地,一動不動。
秦瑾瑜的目光在魏清璟身上,餘光卻能看見魏寶鳶淒楚的表情,這一瞬間她有些恍惚,透過侄女的臉,她回想起了過去的自己。
想起了得知魏淵死訊之後崩潰難忍的自己,想起了過去那麼多年時刻思念先皇後的自己。
魏清璟害死了五皇子和魏淵,殺了錦夕,還設計想讓她死,秦瑾瑜為了報仇,要殺了這狼心狗肺毫無人性的兄長。
可是,魏清璟的死真的能讓一切都結束嗎?
她真的忍心讓一個小姑娘看著親生父親慘死在姑姑手中,然後心中一點點的生出仇恨和對與人生的陰影,陰鬱地過完一生嗎?
這世間仇恨,太難解。
魏寶鳶抽噎著走過來,拉住秦瑾瑜的手:“姑姑求求你,不要殺我爹,求求你了......”
這一聲又一聲清脆的呼喊,令人心碎。
魏寶鳶見兩人都不動,稍微鬆了一口,但也不太敢太掉以輕心,她見秦瑾瑜神色緊張,隨時有再次出手的可能,擔心父親安危的她不得不對魏清璟說:“爹,你也不要責怪姑姑,姑姑那麼好,她肯定是有苦衷......”
話音未落,魏清璟已經從腰間抽出了自己的佩劍,以極快地速度往橫一掃,一下就打掉了秦瑾瑜手中的劍,而他持著劍,飛快地刺來。
以魏清璟本人的武功,沒法對付喪失修為之前的秦瑾瑜,要反殺現在的秦瑾瑜,並不是太難。
秦瑾瑜失去了最佳刺殺時機本來就有些被動,略顯虛弱的身體如今成了拖累,再加上旁邊還有一個拉著她的魏寶鳶,一時間她根本來不及躲閃。
撲哧。
利箭刺入血肉的響聲悶悶的,像是刀砍在案板上所發出的聲響,令人戰栗。
一連串的驚呼聲隨之響起,有人軟軟地倒在了地上,猩紅的血順著逐漸泛白的唇角流出,背後的大片衣服如同被打翻了的鮮紅染料浸過,鮮紅慢慢的凝結成暗色。
魏寶鳶就這樣趴在地上,傷口處的血染紅了她淡粉色的衣裳。她艱難地轉頭,靜靜地望著魏清璟,眼底沒有震驚,沒有意外,隻有無盡的疲累,如海浪一般湧來,幾乎要將她淹沒。
在最後一刻,她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抱住了秦瑾瑜,將自己的後背留給了充滿殺氣的劍。
她原以為父親和姑姑一樣,聽到自己的勸說之後就會停手,所以她毫不猶豫地撲過來保護姑姑,她覺得就算父親沒能及時收手,頂多也就會讓自己受一點傷。她以為隻要自己受傷,心疼自己的父親和姑姑都會停手,放棄相互殘殺。
這是年僅十一歲的魏寶鳶能夠想到最好的打算。
魏寶鳶的確很聰明,可是她低估了人心的險惡。
即便有了她的勸說,魏清璟仍然抱著讓秦瑾瑜去死的心態出手,絲毫不留情麵。
等他發現自己刺中的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之後,再想收手,已經來不及了。
他拔出的劍上,染滿了親生女兒的血。
秦瑾瑜的腦袋一片空白,原有的計劃都在這一刻被震驚和痛苦驅散的一幹二淨,冰涼的風一下又一下掃在她的臉上,如同尖利的刀在來回的割,眼淚如同血痕,掛在臉上,淒淒楚楚。
正午的陽光直晃晃的從頭頂照下,讓她有些睜不開眼,四周亂作一團,玉皇後崩潰哭喊,宗室震驚失聲,宮人受驚尖叫,還有人急急忙忙地奔去找太醫。
侍衛們一擁而上,齊齊拔出劍來,將秦瑾瑜圍了起來。
雪亮的劍身在太陽的照映下射出白色的光影,刺痛人的眼睛。
魏寶鳶尚且還有一絲氣息:“爹,結束這場戰爭吧,你們兄妹之間好好相處,好嗎?”
魏寶鳶寧願自己被刺中的那一下就已經死了,若是自己在那個時候就死去,就不會在痛苦中敖這麼久,也不會看清楚父親和姑姑的表情。
僅僅是掃了一眼,她就明白,兩人的情緒是完全不一樣的。
秦瑾瑜震驚且絕望,心酸地當場落淚,而魏清璟的臉上隻有殺錯了人的婉惜。
那個一直被她所敬重的父親心中,原來真的隻有權力。
眼皮越來越重,魏寶鳶迷迷糊糊的想,這一生就要這麼結束了嗎?她真的好害怕好害怕,她不想永遠的陷入冰冷的黑暗,不想離開母親和弟弟,她還想多看看這個世界,她想交更多的朋友,她想要把自己折了一半就丟在一邊的小青蛙折完。
她真的好想活下去,可惜再也沒有機會了。
魏寶鳶最終也沒有等到魏清璟的承諾,在無限的遺憾與痛苦當中,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年輕的生命,永遠的停在了十一歲。
原本如同花一樣鮮活嬌嫩的生命,在這一場手足相殘的慘案當中,被永遠的定格成了灰色。
鮮血順著劍尖一滴滴的落下,玉皇後抱著死去的女兒失聲痛哭。秦瑾瑜看不到那些持刀的侍衛,聽不見玉皇後淒厲的哭喊,她的眼前湧現出無數的畫麵和聲音,那裏麵的魏寶鳶鮮活可愛,衝她眨眼睛吐舌頭:“我真的好喜歡你,我們來結拜成為姐妹怎麼樣?”
“姑姑,你怎麼才出來,我們一起去上書房吧!”
“姑姑,這個結我解不開了,你快來幫幫我。”
“姑姑.......”
回憶中的清脆童音一聲又一聲,如重錘落在心間,敲的她血肉模糊。
絕望的寒冷從心底而生,慢慢地爬上皮膚,最終蔓延到四肢百骸。
秦瑾瑜站在那兒,忽然喪失了所有的動力,她悲哀地想,自己所經曆的這一切究竟有什麼意義?
這一路走來,她已經失去太多親人了。
這一生,無限悲涼。
魏清璟臉色鐵青,他並不多看死去的女兒一眼,隻是怒吼著讓侍衛將秦瑾瑜抓住,隨後讓人將玉皇後事先準備好的物件全都搬來,親自開啟了陣法。
“陛下......”失魂落魄的玉皇後終於恢複一絲神智,她麵色慘白地攔住魏清璟:“罷手吧,寶鳶已經去了,這是她最後的願望,權力的鬥爭一旦開啟,就會形成瘋狂的漩渦,將一切都吸進去,若不及時堵住這個漩渦,那些由權力所引發的爭鬥隻會無休無止,你難道想看著悲劇延續下去嗎?”
“隻有殺了她才能結束這悲劇!”魏清璟再也顧不得維持自己作為帝王的威嚴,失態地大吼:“若不是秦瑾瑜,寶鳶也不會死!她就是一個災星,是引發一切悲劇的根源!隻要她死了,一切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秦瑾瑜沒有反抗的機會,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鎖鏈鎖在木樁上,看著自己被困在陣法中心,看著陣法開啟,感受著陣法一點點的從她身上帶走靈力。
此刻魏清婉終於騎馬趕到皇城之外,眼看著緊閉的城門和攔住自己的侍衛,她不由得發怒:“大膽!我乃護國公主,爾等豈敢阻攔!”
宮城守衛依舊分毫不讓:“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擅自進入,即便是護國公主也是一樣,還請公主您見諒。”
魏清婉不依不饒地要進去,奈何對方也堅定,不管她說什麼也不讓進,魏清婉盛怒之下,忽然想起了極其重要的一幕
那時魏淵還好好的活著,那時蘇珩還沒來魏國,她也還沒出宮去見淩君澤,一切都很平靜。
有一日魏淵叫她過去,和她說了一會兒話之後,忽然換了一副嚴厲的表情:“清婉,我這裏有一樣很重要的東西需要有人保管,你自己說說,你能擔任這個重任嗎?”
那時的她很懵,也很不解:“這種事情您叫姐姐來做就好了,為什麼會找我?”
魏清婉還記得那時候魏淵的歎息:“你姐姐雖有才能,卻不夠心狠,我擔心她有一天會因為不夠心狠而讓她自己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也擔心她不能好好地利用我給她的東西。思來想去,這宮中隻有你關係和秦瑾瑜最好,也最有勇氣,所以我今日把這令牌托付給你,你一定要好好保管。”
那時的魏清婉還沒意識到父親的真正用意,她隻是覺得很驚喜很意外,覺得父親也是關心自己看重自己的,不然也不會將象征著皇帝身份的令牌交給她保管。
她很珍惜這份信任,一直把東西貼身攜帶,不敢對外人說也不敢輕易將東西拿出來,這事她就連沈昭儀和淩君澤都沒有告訴。
魏清婉在懷中摸索了一陣,終於掏出了拿象征著魏淵身份的令牌,她將令高高舉起:“先帝令牌在此,誰敢阻攔!”
見此令牌等於見到先帝本人,侍衛們不敢再攔,齊刷刷地跪了下去。
若是往日的魏清婉受到這樣的特殊待遇必定欣喜萬分,如今的她卻隻覺得煩躁:“少來這些虛的,趕緊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