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蘭惱他帶自己犯險,嘴上不饒:“上哪裏去?你家麼?”
安生認真想了片刻,居然大點其頭:“本城主上是封爵王侯,無雙城內有五千精甲駐紮,城下又離江南道護軍府甚近,倒是個避難的好地方。”
秋蘭哼哼冷笑,一想這人呆得有趣,居然連抬杠也分不出,想著想著忍不住一聲噗哧,這回倒是真心笑了出來。
冷淩霜聽他得有理,暗罵自己胡塗,又想:“這少年根基不俗,不知是誰的門下?於狂奔急行之間猶能開口話,殊不簡單。”
三人來至停客的外廳,安生隨手拉倒桌椅,形成路障,一麵徑往內進狂奔。冷淩霜蹙眉道:“你要到哪兒去?”
安生不答,帶著她轉了幾轉,來到後院灶房外,赫見一輛篷頂馬車停在空地上,車轅套了匹瘦馬還未解下,車座上一大片深褐血漬,裏外卻不見人影。
“你怎麼知道這兒有車?”
冷淩霜不禁起疑。
安生麵皮一紅,直抓後腦勺:“我在前廳等候時,聽見這個方向有馬嘶的聲音,其實也不確定有沒有車,算是運氣好蒙中的。”
冷淩霜想起他曾在雨瀑中聽見遠處的尖叫聲,猶在自己之前,暗暗納罕,此人無論耳力,腳力皆是驚人!
四人上了車,冷淩霜手握韁繩,駕著馬車往大門外急駛。忽聽嘩啦一聲,秋月砍開前廳七橫八豎的桌椅路障,飛身追了上來。
冷淩霜駕馭之術極精,操控車輛左彎右繞,在曲折的內院裏如屢平地。
然而那車原是拉炭之用,馬匹羸瘦,慢慢拉著炭薪一路晃來堪堪可用,競速卻是不能。
冷淩霜自幼在馬廄裏長成,熟知馬性,一眼就看出這匹雜毛老馬挨不得鞭子,隻得盡力催行,忽聽篷裏秋蘭一迭聲驚叫:“霜姊!她…她來啦!她追上來啦!”
冷淩霜被車篷擋住,看不見後頭情形,料想秋月已至,不覺駭然:“就算被所謂的魔劍附身,但血肉之軀自有局限,武功根基更是無法變就變。秋月武藝平平,那巨劍少怕也有百斤重,怎能有這樣的輕功造詣?”
情急之下,冷淩霜不自覺抽了兩鞭,檀口中“駕、駕”出聲。
那羸馬一吃痛,竟不放蹄,腿筋一軟,篷車幾乎翻覆,速度不增反減!冷淩霜穩住車韁,急忙回頭:“都沒事罷…”
轟的一響,無數細碎木片刮麵而來!秋蘭驚叫著,縮頭拚命往車前擠。冷淩霜定睛一瞧,後半截篷車早已空空如也,官道上拖開無數狼籍破片,半塌的遮篷碎布迎風亂飄,宛如叫化子的百結鶉衣。
就在方才的一瞬間,秋月搶入兩丈範圍內,單手提起巨劍一揮,半輛篷車便化做齏粉!
那車的後輪軸幅全毀,四輪車隻剩前軸兩輪,所幸炭車的車板結實,沒有立即解體,但殘餘的部分隨路麵不住顛簸,分裂隻是早晚的事。情況危急,冷淩霜盡力穩住車體,見安生爬上車座,逆風大喊:“快些坐好!這車快撐不住啦,莫要亂動!”
安生大聲應答:“距離拉開啦!能不能再快些?”
原來車體一分為二,重量大減,速度反而快上許多,間距頓時拉到四丈餘。
冷淩霜搖頭:“不成啦!這是匹老馬,至多再跑一刻,便要壞腿。”
安生瞇眼眺望,急道:“二掌院!這是往市集的方向,再出得裏許,便要入城外鎮集啦!”
先前忙不擇路,冷淩霜此刻方警醒過來,一咬銀牙:“莫要牽連無辜,我們走路!人都壓向左邊!”提韁一振,車輛倏然右轉,左半車身翻翹起來,幾乎傾覆。
篷車轟然轉入官道旁的徑,秋月轉彎依舊不甚靈便,衝出數丈才又回頭。
安生緊抓著車轅,身體被路麵顛得一拋一拋,探頭回目,隻見一點身影不斷逼近,纖腰如柳,兩條纖細白皙的裸腿飛快交錯,似乎永不知疲累。
他看得入神,又不禁有些迷惘:“世上,真的有魔劍附身麼?一旦被附了身子,還能不能…還能不能再變回人?”
……
冷淩霜等一行彎入徑,轉眼已奔逃數刻。
夜色漸濃,周圍幾乎黑不視物,沿著官道走時,猶能借著湖麵映射些許微光,勉強辨別前路;轉入徑後,距離湖麵越來越遠,車上又無提燈火把之類的物事,抬眼隻見一片幽藍藍的靛青色,前方黑呼呼地橫著無數朧影,或是石塊,或是樹枝,更可能是一處窪陷或水坑,根本無從辨別。
黑夜馳馬,本就是最愚蠢之舉,許多白日裏司空見慣的地景地物,一到夜裏便成催命閻羅。
冷淩霜緊握著馬韁,口中荷荷有聲,一雙翦水明眸盯著黑夜裏的虛空處,那匹又老又瘦的羸馬總能適時跨腿閃身,避開路上的索命障礙,一路放蹄狂奔,速度絲毫不減。
安生心知這非是僥幸,而是極高明的駕車禦馬之術,佩服之餘,又禁不住想:“二掌院一個女子,從何處學來如此高明的馬術?”
但這些疑問也隻能埋在肚裏,不敢隨意驚擾,隻是緊攀著車緣,眯眼細看前路。
雨停片刻,朦朧的月光破雲而出,安生辨別周圍地景,逆著風叫道:“這裏是清風林!往前再出數裏,便至鑄劍山地界啦!”
冷淩霜點了點頭,精神大振,側頭微微一笑,頓如百合綻放,雪靨生春。安生看得一怔,心想:“原來二掌院笑起來,這般好看!”連忙別過頭去,不敢多瞧。
忽聞車後一聲驚叫,他趕緊低頭鑽進殘破不堪的車篷裏,見秋蘭指著車後,尖叫道:“她……她還在!要追……追上來啦!”
就著月光一看,車後約莫三丈外,嬌的秋月拖著巨劍,兩條粉砌似的的筆直細腿飛快交錯,嫩如新剝筍尖的足趾沾地即起,連泥水都沒帶起幾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