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該是夏了吧,亦沒有烈日驕陽,感覺不到風吹過來的舒爽。這陰沉的氣,還有這陰沉的心情。一場旅行,該是怎樣的呢,我幻想中的,是聽著《私奔》,愉悅而滿懷期待的踏上一段旅程,有自己的目的地,當然,還有一路同行的人。
這場旅行有十七個時,現在已經過了十七分之三。
空,一片空白。
難以想象,難以置信,所有為迎接命運做的準備,在刹那間化為虛無,唯一能做的隻有偽裝堅強,然後在命運離開後啜泣。
一夜未眠,早晨卻是清醒異常,逃離,逃離這裏,雖然知道是暫時的,雖然知道總還是會回來。出門,右轉,直行,等待,上車,投幣,坐下,開窗,點煙,吸一口,然後任由它自滅……
故人去,今夏一人。
從上火車到現在,僅僅睡了三個時,不多不少。我還想睡,卻沒有了困意,窗外漸暗,夕陽在另一麵,我可以看到的窗外自己的影子。
擁有十八年閱曆的我,熟悉了周圍人的影子,卻沒有熟悉周圍的人。我的朋友,隻有老冉一個,或者,我將朋友定義為老冉。
窗外似乎下著雨,很很,火車在一片荒山中前行,實在令人厭倦,枯枝敗葉,夏,有雨也有烈日,隻是,雨屬於恩賜……
我努力不去想那些虛幻的東西,老冉告誡我要不要總去幻想……
觀察四周,前麵,一個女孩;右麵,過道右麵,是一個男人,旁邊似乎是他妻子;後麵,我並不想轉身……
窗外,雨似乎停了,我來到了這片烏雲的邊緣,終於超越了這場讓人窒息的雨。
我喜歡雨,從來沒有討厭過任何時間的雨,哪怕是這一場。老冉,上派來的,都是世界的恩賜,不可多得,需珍惜。直到我懂得更多,懂得風從何來,花香何出,雪化雪落,月滿月缺,我依然相信這些都是上的恩賜,對我的恩賜……
對麵女孩遞過來一張紙巾,然後用手指指眼睛,接過紙,應該笑一笑的,這是素質,一個人該有的素質。到底是喜歡沉默的人,現在的我,並不想和任何人產生交集。我把頭低下去,想讓她認為我是在點頭。擦擦眼眶,早已經幹了。
一個年輕人,似乎是從身後過道冒出來的,過來拍我的肩膀,“嘿,朋友,這沒人吧!”
我不喜歡這種打招呼的方式,況且他是個陌生人,剛準備搖頭,他已經坐下了,坐在了我的旁邊。
“你這打扮,還挺別致。”他一嘴津味兒的普通話,然後一隻手放在自己的頭上往起一提,提起一撮頭發,“我要連接外太空,我要連接全宇宙。”一邊著,一邊搖頭晃腦,惹得對麵女生發笑。
我也不喜歡別人評論我。
轉過頭,戴上帽子,接著麵向窗外。
“哇哦,在欣賞自己麼!這麼自戀?”
沒有回答,我的餘光看到對麵的女孩在抿嘴。
“你這人好沒味,嗨,美女,旁邊有人麼,介意我坐旁邊嗎?他又起身坐到了對麵。”
“沒”。女孩笑笑。
我靠在窗子邊趴著,昏昏沉沉,把我所能回憶的都回憶了一遍,也不知遺漏了什麼,心裏總有個缺。困意,夾雜著傷感的情緒,這種情緒拉扯出來的回憶,沉痛而空洞,致使所有回憶都變為悲傷。
十八歲,該是懂事成人的年紀,突然發現一無所有,一無所知,與人無助,於人無益,唯一一個需要,或可能需要我的人卻不在了。即使再不在意,即使再掩飾,這種心慌的感覺,無需表現,從心底慢慢湧出,隻是所有人都覺得這是悲傷,我亦覺得。
老冉走了,十二年相識,算是個故人。
004年夏,初見,他還是一個牧羊人,牧羊人太洋氣,羊倌兒,放羊的。他的名字,每個人都叫他老冉,他也就自稱老冉了,那時的他,瘦削的臉,鷹勾眉,禿頭,隻後腦勺上有兩挫頭發,目光淩厲,很叫人畏懼。不過那時的我,無所畏懼,一往直前,萬羊叢中直撲最大的那隻,宛如餓虎,眾羊群叫,那隻羊估計也是驚恐萬分,慌亂之中給我一角,與我撞個滿懷,片刻後,我的叫聲壓過了所有的羊的叫聲,眾羊啞然,老冉聞風趕來,一隻手將我提起,從羊群之中拎出來。這便是老冉的敘述。我映象中隻是為了證明我是一個騎士,便和那些夥伴們一起去老冉家,剛突破圍欄後就被某隻羊來了一角,再然後夥伴們哄笑,最後被老冉拎了出來。
老冉經常拿這件事笑話我,好像是把握了什麼笑點。我不去反駁,他的這些話我從聽到大,從古文到白話文,他有各種各樣的版本,而且起來抑揚頓挫,真讓人覺得可笑。我呢,由起先的窘迫到後來的無視,就如同山珍海味到五穀雜糧,他這笑話是給別人聽的,有時候又比這更誇張,不過貌似他能拿出來與別人調侃的隻有這些無趣的事了。
再次見麵是兩年後,那時候的他,五十多歲,飽經風霜,值得我去將過去全部忘掉,記憶仿若從此刻開始。有時候會想,他會不會就是我一場夢,可以看見,可以觸摸,通透而真實,承載了我童年和一生的夢。
他在一所寺廟裏做看門的,一所廟。廟裏沒有和尚,他又充當半個和尚。地方有些偏僻,在村頭一個沒人的山腳下,冬無積雪,夏無烈陽,不過廟旁邊有一條路,可以走到山頂,在那裏可以看到整個村子,風景甚好。這條路是以前村裏人出行的路,現在是遊客們登頂遊覽的徑。在我生病的那幾,老冉無微不至的照顧我,甚至去下河捕魚,佛家忌殺身,我知道老冉是個假和尚,我喝著他做的魚湯,那是我迄今為止品嚐的最美味的東西,可惜,就那麼幾,我病好了以後他就再沒有做過。
那一年,身上出水痘,嚴重到昏迷,吃藥吊針都不好。那時候村裏比較迷信,像這種情況就是拜幹爹來改變命格,先到廟裏祈福,母親抱著我,在佛前跪了半時,就在準備出門的時候老冉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