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景一如初見那天,他們在大雨中飛車,相貼而乘,心跳重合。隻不過,這一次是她載著他,所過之處一片蒸蒸雨浪,風挾冷沙,她的眼睛比車燈亮了千倍,任何雨水都衝不滅淋不熄,直盯向前方,往最黑的夜色中去,往夜色中某盞不滅的溫燈駛去,它就在他們舉目望處,暖得好像她身後的大團熱燙血液……
她不讓自己哭出來,她是吳若初,是世間最英豪的女子,她要救他,一定要救他!或者跟他一起死去……就死在對方的懷抱中,化作同一片飛灰,無論是哪一種,都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結局……
“如果警察不相信他是誤殺自己……那你就說,他是我殺的,聽見了嗎?”魏榮光晃得越來越厲害,隻剩一雙手咬合在她的身軀,哪怕流了那麼多血,他還是想著這件沒所謂的事。
“別說話……休息一會兒,我知道你很累的……”吳若初終於嚐到了眼淚的鹹味,聞見他混著海棠花香的絲絲血氣,那血也是她生命的一部分,是她最親最親的東西,“就快到了,榮光,你說過,要我等你,現在你也要等我……”
摩托車狂吼著,如利錐穿雨,魏榮光感覺不到四周的冷風了,似墜入一片暖霧之中,眼前都是白色的虛光。越來越多的鮮血自他的血管裏漾出,像生著嫣紅的翅膀,冉冉飛升……他這一生,都是輸在了上輩人的恩怨膠葛中,當這些來自雙親的血液從他體內流了個幹淨,他是否就能還清自己欠父親的,是否就能見到母親了?
可他還是舍不得……他還是想永遠抱住懷中的這個身軀……想跟她一起活著,在陽光下相愛,就像石上苔蘚開出花來。
她說,“答應我,要活著,為我活著……”
他說,“如果這次……這次我們挺過去了……你就嫁給我……嫁給我……”
不多時,醫院的紅十字遙遙在望,凸顯在遠處的水雲中,吳若初感到腳下的摩托車忽地一斜,像被什麼鈍器從後麵擊中了,她急忙提升車速,扭身回望一眼,後方的路口有汽車的大燈砸來兩團雪光,某個女人從車窗中迎著風雨傾出身子,手中舉著一件東西朝摩托車對準……
沒有一點聲音,然而前方的電線杆上已乍現兩粒彈孔,吳若初慌得打歪了方向,窄熱的風再度從耳際竄過,好在她車速極快,與那輛汽車始終相隔大段距離,中間又夾著一層層厚雨,子彈要打中車上的人也不是易事……可她還是幾乎失聲喊叫,魏榮光就坐在她身後,如果子彈不長眼睛……
她將車開得近乎飛了起來,那兩盞汽車車燈卻越來越慘白,充斥了整個眼球,魏榮光沒有睜開眼,但已經察知到子彈擊中了他座下的橫杠,他在雨聲中對她一笑,“若初,我替你擋著,什麼我都替你擋著……”
吳若初穩捏車把,隻知向前猛衝,以一種不懼撞毀的氣勢。隻聽那輛汽車狂按喇叭,如強脅,如追逼,子彈不斷在身側接力,將雨夜射出無數泉眼。
魏榮光好像有了更多的精神,不知是不是被這場車槍之戰所鼓舞,他努力直起身子將她擁得更緊了,攔截在她的背後,叫人無隙可乘。他身前已被刀捅出了三個窟窿,身後再多幾個又何妨?可……他就快要使不上力、快要抱不住她了,無數子彈滑過他的身側,一片燒痛,將他幾近冰冷的周身都點燃了……
摩托車不斷被流彈擊出電光,又瞬間被澆成一縷縷輕煙。車胎上黏著濕爛焦黑的樹葉,一如什麼巫教使用的符咒之物,漸漸使得這輛車開始失控,輪胎發生側歪,旋著水花衝離地麵,急轉無依,向路基上鏘然一撞,魏榮光和吳若初被身上的綁帶相連,一同甩出了車,如雙雙投下懸崖的婚禮。
摩托車脫離駕駛者,肆然擦行出百米,車胎劃出盛世煙花,如火柴女孩的夢境,整個雨空為之驟亮。
“你還在嗎?”吳若初歪躺在一個臂彎裏,沒有人回答她。眼見的景象逐漸變成了紅色,可那不是血,而是某種閃轉的紅光,亮得穿透了每一片雨……
槍聲停了一瞬,隨即又從兩個方向傳來更激盛的開火聲,互相對陣射出。可這一切的聲光都比不過摩托車爆炸時的驚泣山河,沸熱的金屬片飛得到處都是,吳若初在那一刻閉起了眼,感到燒紅的箭矢挾著熱浪迫來,聽見了爆破和摧垮之聲,仿似他們的昨日,就該以這樣的方式殮葬……
她將頭靠在他胸前,然後,該是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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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