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幾次,當阮伊為蕭宇選購剃須刀和洗發水的時候,竟記成了阮慎謙常用的牌子和型號,她習慣性地按照從前為阮慎謙整理文件的方法來替蕭宇收拾文稿,卻忘了蕭宇並不熟悉這種模式。
太多太多事,她不記得要改過來,她太笨了,恍恍然從一個家遷徙到另一個家,難免會混淆。
如果蕭宇是個再庸俗些的男人,大概無法忍受這樣的錯位,他會痛斥她和阮慎謙是畸戀,是違背倫常的事,然後與她分道揚鑣,就當是看錯了她。
但蕭宇沒有這麼做,從高中至今,他畢竟對她情有獨鍾多年,他想知道,如果自己對她更好,比阮慎謙還好,她是否會甘心與他攜手此生,發現愛情也可以不那麼偏執與另類。
阮伊極力感知著蕭宇的每一點付出,卻發現自己的心從未真正為他跳動。隻怪阮慎謙這些年太寵她,把她養在蜜罐裏,害得她再也無法真切體會別人的愛。
真要說起來,蕭宇愛她的方式又與阮慎謙不同,好比雷雨到來時,蕭宇通常會飛速拉上家裏所有的窗簾,打開每一盞燈,在電腦上播放她喜歡的歌,音量大到足以蓋住天下最震怒的雷聲,如同要搞什麼慶典,就連劈進窗縫中的閃電都像是特殊的燈效。他將一條格子圖案的被單圍在身上,就像蘇格蘭人的舞裙,然後隨性地迎著音樂搖擺,跳著爛泥糊不上牆的舞步,每每逗得她笑到肚痛。
她盼著他能一直這樣跳舞給她看,卻沒有告訴過他,其實她更懷念阮慎謙撫慰她的方式,什麼都不必做,隻是緊緊地抱著她就夠了。
她渴望去依賴一個男人,也渴望被這個男人依賴著,可蕭宇在她眼裏總是大哥哥的樣子,很少垂下肩膀對她說累。
由於蕭宇的工作比較特殊,時常觸及社會上的敏感話題和一些不可言說的利害關係,所以他的處境多多少少會有某種潛伏的威脅。阮伊也很擔心他,卻覺得自己什麼忙都幫不上,每當她小心翼翼地詢問他的感受,他總是撐起熬夜撰稿的黑眼圈,笑出滿口的白牙齒,“不要緊,真的不要緊。”
他不願把工作上的消極情緒帶回家裏,阮伊是懂的,但她還是忍不住回想起多年前,阮慎謙創業的時候,心台公司曾遭遇嚴重的資金鏈斷裂,阮慎謙急得無可救藥,馬不停蹄地借錢,每天要依靠大量咖啡和安眠藥維持精神,她猶記得,差點撐不過來的那個階段,阮慎謙在半夜輕輕躺到她床上,她朦朧中感到床墊一陷,睜開眼,他就在黑暗裏望著她。
“伊伊,舅舅真的很失敗,你會不會怪我?”
“不怪你。”阮伊像個小大人一樣伸出手臂環住他,“長大了我養你啊。”
如今,阮伊甚至不敢相信他們曾有過那麼好的日子。
不久,蕭宇的稿子還是出事了,他大刀闊斧地揭露了某知名高校運行多年的潛規則,師生之間的齷齪交易,牽涉的人難以估量。
此文一出,激起滔天反響,有多少人欽佩他的社會責任感,就有多少人說他狂妄自大、不識好歹。成為英雄的同時,他也陷入四麵楚歌之境,恐嚇信如雪片飛來,各類抹黑與汙蔑如板上釘釘,有次他回家後,阮伊甚至發現他臉上有被毆打過的痕跡,還沒來得及揪心,警察就突然找上了門,把他請去問話,拘留審訊超過十小時。
此後他被警方盯住,每星期進一次警局已經成為常態,剛從警局大門出來,竟然又遭遇了一次報複性的小車禍,即使隻是個恫嚇,也足夠令人發寒。
阮伊自身隻有綿薄之力,不知如何解救他於水火,唯一能做的隻是揣著幾千塊錢,遍尋門路為他求情,想洗掉潑在他身上的髒水。
那些翻雲覆雨的大人物們藐視地掂著她裝錢的薄信封,毫不拘禮地收下了,卻沒有給出任何她想要的答複。她涉世未深,壓根沒弄懂世道上的規矩,隻知孤軍奮戰,像隻不自量力的飛蟲撞擊著銅牆鐵壁,妄圖一絲奇跡,
終於,這奇跡果真降臨在她眼前,警局的邵局長將她的信封塞回她手裏,順便油滑地在她手上摸了一把,“阮小姐這麼客氣又是何必,剛才阮先生已經來過了,小事而已,不值得你再跑一趟,請阮小姐轉告蕭大記者,這件事我們不會再追著他不放了。”
從那之後,狂風驟歇,一切就像從未發生過。蕭宇聽說是阮慎謙幫他擺平了禍患,沉默良久。阮伊心中更是紛亂,如同打翻了一隻亂糟糟的顏料盒,顏色一時轉亮一時黯淡。上次她對阮慎謙說了那麼傷感情的話,他卻還是在背後默默為她和蕭宇出力,想到這裏,愧意好似一排粗鈍的鋸齒在她心頭來回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