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姑娘心中怕是鄙薄在下身為男子卻不願建功立業報效國家。”沈鈺不經意間乍然點破她的心事,徐徐訴,“我自受教於祖父,曾也隨皇子殿下行走上書房,此生永遠是忠君愛國之人。祖父這輩子行事作風奉行獨善其身,來慚愧,比不得令尊為國為民拋頭顱灑熱血。不過人生在世幾十載,鋒芒畢露一時尚可,樹大招風難免為人妒恨的道理想必姑娘明白。作為臣子,我們魏國公府已然足夠聲名顯赫,所以祖父祖母也並不情願我長姐嫁入東宮。祖母常言沈家養得起她一世,不必去那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求生存。”
他連著一口氣完,不禁有些微喘。京城就這麼大,當朝儲君和白沐莞的事情被傳出眾多版本紛紛擾擾,沈鈺隻假作不知,他今日這番話大有深意。
先是旁敲側擊提醒白沐莞,白家如今雖然新貴一時春風得意榮耀萬千,需心謹慎樹大招風為人忌憚遭來禍患。接著又告訴她,魏國公府百年世家奉行明哲保身的中庸之道,既不參與奪嫡黨爭也不理會朝中爭權奪利,乃是京城勳貴世家中難得的一股清流。最後以他長姐沈玥為由,直言不諱一入宮門深似海的危機四伏。
白沐莞了悟他想表達的真實意圖,似笑非笑:“既然魏國公府堅守中庸之道,何必看中我這個特立獨行的桀驁少女?”
“魏國公府究竟看中你哪點,其實與我無關。”沈鈺下意識握緊手中的紫玉簫,聲線溫和不起波瀾但柔裏帶剛,“我隻知道你像極了我吹奏的《平湖秋月》,超脫明媚別具一格,讓人怦然心動。”
明知他對自己有意思,此刻被他委婉表述,還是讓白沐莞怔了瞬間。初相見,她便覺得自己和他並非一路人。她不知道,初相見時黛眉杏眼,明豔英嫵又不拘俗禮的自己無意中蕩漾開沈鈺平靜的心湖。
他素來修身養性與世無爭,唯獨遇見她之際,沈鈺想為自己餘生的姻緣放手一搏。
見她垂眸不語,沈鈺又道:“你親臨過戰場,知道那裏是何等情形,莫非你願意看見兩國開戰,死傷無數,以此建樹家族累世戰功的殊榮嗎?”
“我當然不願!”少女杏眸流轉,貝齒輕咬紅唇,於心忿然道,“我寧可安然做個貧家農婦,也不願為了能立下戰功享榮華富貴而祈求兩國廝殺交戰。家父執掌帥印手握重兵十多年,他平生心願卻是希望有朝一日漠北太平,他回京交還兵權安度餘生。”
任何廝殺交戰,無論攻城略地還是保家衛國,代價皆是血流成河。一場戰事使得無數百姓慘遭失親之痛,更會流離失所無家可歸。白沐莞不願眼見開戰,但是隻要璽朝不得已有戰事需要,她第一個願意領兵迎敵,隻為早日給百姓換來安樂。
“朝廷廟堂之高同樣如戰場般殺機四現,為奪名利彼此廝殺,最終換來大多是兩敗俱傷。我眼中見不得這些,所以今生實在不願踏足朝堂半步。”沈鈺的眸光縹緲悄然移向遠方,眼眸漸漸溢起笑意,“不僅是朝堂,這人心難測的京城我也不願久留。我喜歡桃花煙柳景色明麗的江南,期盼有生之年能到那裏置幾畝地,買處青磚黛瓦的房舍,春日賞梨花爛漫和桃花芬芳,冬日觀寒梅賞薄雪。”
寒風恰巧吹開羽紗,白沐莞看見他晶亮漂亮的眼眸,眼神十分堅定,纖長睫毛一眨,他給了她一個足夠溫暖的笑容。
這笑容讓她忍不住看呆,如此暖人心坎的純淨笑臉,宇文曄永遠不會擁有。不清什麼緣故,她的心像是被石子激起一陣輕柔的漣漪。
她久居漠北長大,看慣單調的戈壁灘大草原,白沐莞生平有一心願就是行遍下,遊曆璽朝的大好河山。至於青山秀水吳儂軟語的江南,自然也是她心中最為期待的淨土。假若她選擇眼前的少年郎,今生定當無拘無束,隻需隨他清音一曲安度餘生。關鍵他或許能給予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期盼。
觸及心底最純粹的向往,白沐莞明豔的臉孔笑容滿麵:“假如我是男子,盡管會入朝為官,但求做一個純臣。”
是啊,假如她是男子必然選擇當個純臣,既可以保全家族榮光,又能相對置之事外。可惜她是女兒身,婚嫁便能決定她今生何去何從。皇帝對於白家的青睞倚重,不可能容許她安逸閑散得躲到江南,皇子、皇親勳貴乃至儲君都巴不得將她收歸內宅。
她的處境沈鈺明白,隻見他不動聲色引開話茬:“該到用午膳的時辰,你先行一步回去,假如被人撞見你我孤男寡女同路,隻怕有損你閨譽。”
今日他試探過她的心意,雖然她不似鍾情於他,起碼她心底保留部分純粹,這點和他不約一致,他們都期盼歲月靜好。她不是那等一味看重家族榮光,貪戀錦衣玉食無上尊榮的糊塗女子。
白沐莞也懂了他的好意,認真點頭,這才轉身離開。
她緋色的背影風華灼灼,嬌而不妖。沈鈺掀開羽紗,仿佛眼前一片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的桃園美景。
原來,她就是他心底的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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