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怒火灼心(1 / 3)

把自己放在最低處,做一個最卑微的人,冬子走到這一步,在一年前,都不敢想象。他在心中自嘲道:命運也就偶爾戲弄我一下,挺挺,就過去了。

父親去世,母親病重,他大學輟學,花光了父母所有積蓄後,終於沒能挽救回母親的生命。這兩個世上最寵自己的人已入黃土,此時的冬子,如一粒塵埃。

在去年冬天,他被迫扛起父親留下的燒烤攤時,需要的勇氣不亞於一個男人內心的戰爭。最終下定決心的場景,是因為母親半躺在床上,撐著病體,頑強地穿著羊肉串,給予了他力量。他是母親唯一的依靠,他要像父親那樣,用頑強來對抗命運的折磨,並且,要恢複父親當年在燒烤攤上,積累下來的光榮。

“老陳燒烤”,這一條街上,一個響亮的名字。

其實,他第一天出攤時,最開始還不敢抬頭。這一個曾經的大學生,這個曾經衣食不愁,在同學中比較大方幽默的開心果,這個被同學們稱為帥哥的人,不太敢在這個小鐵爐子、煙熏火燎的地方,穿著帆布圍衣,拿著扇子,一邊對路人故作熱情地微笑,一邊吆喝。

幸虧夜色,路燈的光在道旁樹葉的斑駁下,模糊了臉麵。幸虧,那是晚上十點鍾,路上的人也不多。幸虧,關係最好的同學們,此時要不在外地上大學,要不出去打工了,很少有熟人經過這裏。

但吆喝是必須的,因為是晚上,沒有吆喝就不會有生意。況且,父親去世後,這兩三個月,這個攤子沒有出來。不吆喝,誰知道你重新開張了呢?

他必須吆喝,仿佛跟人生氣、跟自己較勁,其實,也是給後麵樓上的母親聽的。

“老陳燒烤羊肉串哎!”

他知道,隻有聲音大,家裏的母親聽到了,才會露出欣慰的笑容。母親被病折磨得很久了,父親去世後,能夠讓她笑,是件多麼不容易的事情!

而幾個月後,母親也已經離去了,他的吆喝隻是習慣,除了顧客,沒有親人再為他笑了。他在麻木中,機械地翻動著手裏的羊肉串,羊肉的油脂滴落在火紅的木炭上,“嗞拉”地叫,泛起的煙子,飄上來,熏得陳冬眼睛有些迷糊。

但他不會流淚,這幾個月,他的眼淚已經流幹了,他隻是麻木地翻著肉串,偶爾用火鉗翻翻木炭,用扇子扇一下風,讓火旺一點,讓煙散得快些。

“老陳燒烤”的牌子就在他身後,雖然味道上還不能百分之百保留父親當年的風味,但也有七八成像樣,況且,他是老陳的兒子,如果他沒資格打這個牌子,這個牌子就沒人打了。父親為此積累的上十年的口碑,不應該就此消失。就像身後這棟老樓,是父母留給他的唯一財產。

十多年前,在這個容城裏,在鋼鐵廠的門外,在東山公園側門對麵,有一個老陳燒烤,味道好,份量足,夜晚十點後出來,淩晨一兩點才收攤。

下夜班的老工人、深夜在公園談戀愛的年輕人、晚上娛樂打牌的人,路過此地的容城人,都知道。

能夠守住父親這個小牌子,守住父母留給自己的小舊樓,也許就是陳冬的底線吧。他隻是想做一個平凡的人,一個能夠守住家庭回憶的人。曾經在臘月,同學們回來安慰他,在他家辦同學聚會時的一句話,給他的生活賦予了意義。

2008年的冬天,同學會上,班長說:“冬哥,你是容城的守護人,是同學們回憶的根。你在,我們班就不會散,我們想家了,就會想到你的羊肉串”。

也許,這個鼓勵是誇張性的,這個言辭是安慰性的。但是,冬子寧願相信它是真的。除了期盼每年臘月底的同學會,冬子其實平時,不想見任何熟人,包括葛校長一家,那曾經幫助他關心他對他寄予厚望的一家人。

突然,一個聲音傳來,雖然夜晚馬路上不時有車流轟響,不時有行人紛雜,但那個聲音還是如一根線甚至一把刀,突然襲來,太熟悉了。此時此地,那聲音,來自於冬子最不想遇到的一個人。

“廖哥,我不吃羊肉串,別去了。”

“不給我麵子是不是?”

一男一女,從街對麵過來,他們顯然是夜晚從東山公園下來的。兩人都是冬子初中的同學,男的叫廖苕貨,容鋼新一代地痞。女的,是冬哥曾經心動的初戀:於燕。

當年初中同桌於燕,與冬哥一樣,成績一般。但是,班上最調皮廖苕貨,這當然不是他真名,是他後來當地痞時,江湖上的稱號,意思是比較蠻橫不講道理的意思。

廖苕貨年齡大一點,身體壯一點,在班上痞一點,偶爾就調戲女生,當然其中也調戲過小燕。小燕是外來戶,父母從鄉下來到容城鐵廠打雜工,膽子也就比較小。但有冬哥保護,廖苕貨也就占不了什麼便宜。

本來冬哥也不怕什麼人,膽子大人緣好,況且冬哥的父親也算是容鋼附近有點名氣的大師傅,當過兵的,容鋼的人,多少給些麵子。在初中,冬哥還是鎮得住廖苕貨的。

後來讀高中,他們就分開了。冬哥因為小葛老師的關係,雖然成績一般,總算插班進入了省重點中學:容城高中。而廖苕貨與於燕,隻能讀職高了。

但是,東山,冬哥家對門,卻是於燕常去的地方,也是冬哥常給她送羊肉串的地方。說不清的意思,在月光下、在樹木裏、在山頂上,兩人的心就比較皎潔。

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燕子就不常來東山了,聽說她父母因為容鋼效益不好,回鄉種田去了,而冬子上大學後,徹底就斷了聯係。

自從父母去世後,此時的冬哥已經不是過去的冬哥了,他不想讓燕子見到落魄的自己。偏偏,燕子與廖苕貨這兩個最不想見的人,此時一同出現在自己攤子麵前。

“喲喲喲,原來是冬哥啊,咋的?不請老同學吃個羊肉串?”廖苕貨的語音裏透露出譏諷,而燕子躲在他身後,不願直麵冬哥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