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原深受打擊,把自己關在書房裏死活不肯出來。。

徐承誌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天津談生意,他當即跳上自家的商船,星夜返航。

老管家不是李念原的親人,但李念原還是堅持為他穿孝,徐承誌到的時候李念原還在為老管家燒紙,他臉色蒼白,眼神空洞無神,像是一具行屍走肉。

徐承誌沒想到他傷心至此,蹲到李念原的跟前,用力晃了晃李念原的肩說:“念原兄,你振作一點。老管家本也是高壽了。”

李念原突然回過神來,他打掉徐承誌的手,爬了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後頭走。

徐承誌跟了上去,擔心地問:“念原兄,你要去哪?”

李念原沒回答他,他一路蹣跚而行,最後在一間小屋之前停下,他推門而入,徐承誌也忙跟了進去。

此時他才發現,這是一間小佛堂,正中掛著一少女的畫像,她的眉目和李念原有幾分相似。

徐承誌上前扶著那搖搖欲墜的人問:“這是……令堂?”

李念原搖搖頭,苦澀地說:“這是我姐姐。”

他對臉露驚訝的徐承誌說:“你沒有見過她也不知道她不奇怪,我也沒見過她,在我出生之前她就被那些該死的滿洲韃子擄走了。”

徐承誌連名字都含著懷念亡國之意,但他為人小心從來不說出來,若是平時他定要諄諄告誡李念原不可胡說,但今天他懂李念原心中痛楚,什麼也沒說,陪他默默地點了個頭。

李念原說:“我娘為此大病一場,身子虛了下來。後來京城動蕩他們南遷,二人日夜思念女兒,決定再生一子,這才有了我。可惜我娘懷我的時候年紀太大,生的時候又難產,雖然勉強把我生下,身體卻是一落千丈,這才那麼早就撒手人寰。我爹伉儷情深,我娘死的時候他就想隨她而去,隻是怕我接受不了。可他的身體卻也垮了下來……”

“我後來才知道,爹娘去姐姐失蹤的地方找過,滿地親族骸骨,但就是不見姐姐。他們想了許多法子,今年初老管家也是聽了個風聲,說關外有當年家鄉的人做了官,這才尋了過去,可尋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沒有人聽說過姐姐。”

李念原捂著臉說:“他回揚州後覺得對不住爹娘,拉著我說人怕是真的早就沒了。老管家為這事拖垮了身子,如今也棄我而去。唉,如今李家隻有我,我真是孤家寡人了。”

孤家寡人四個字聽著極為悲涼,徐承誌想起自己過去日常教訓李念原要早點成家的事,可又想李念原這份涼薄,未必不是因過去的家破人亡而起。

他已經嚐過一次失去的人,必然不想再失去,而不再失去的方法,便是不要去擁有。

徐承誌越想越替李念原難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突然抓著李念原的手“唰”地一下站了起來,拽著他就往外頭走。

他把死氣沉沉,毫無反應的李念原推進馬車,讓車夫駕車回徐家。

當他把李念原拖進家門的時候,所有人都驚了一跳。畢竟李念原現在一身縞素、麵如死灰,活像一灘爛肉一樣被徐家老爺拽著往前。

徐承誌進門就問:“大郎姐兒呢?”

管家呆若木雞地說:“少爺和小姐都還在書房練字呢。”

徐承誌拖著李念原就往兩個孩子的書房走,徐承誌的兩個孩子隻差一歲,母親病故的時候都還年幼,這些年徐承誌又當爹又當娘的,他們同徐承誌的感情十分深厚。

徐承誌到的時候兩個孩子都在偷懶,大的趴在書桌上折紙玩,小的則趴在書上在夢中與周公下棋。

“大姐兒,醒醒。”

七歲的小丫頭不情願地在書本上轉了轉臉,眼睛都睜不開,抱著腦袋奶聲奶氣地喊了一聲:“爹,我困。”

她素來身子弱,在書房偷個懶隻要軟軟撒嬌,徐承誌都會原諒她。

而徐承誌的長子則跐溜一下直起背,端正地坐好,就怕父親打自己板子。

徐家這對兒女基本沒怎麼見過李念原,李念原脾氣怪嘴巴刁,覺得徐家的廚子不夠精致,隻肯拉徐承誌去他家吃飯,卻不肯到徐家吃個點心。

徐承誌先拍了拍坐得筆直大兒子的背,一把將李念原拉到床邊,他對兒子說:“大哥兒,往後他就是咱們的家人了。”

孩子的臉上多了一絲困惑,他問:“家人?”

徐承誌回答的甚是堅定。

“對。”

李念原俊秀,平素又沒什麼煩心事,看著比徐承誌要年輕許多。

徐小少爺看著李念原比爹爹年輕許多的臉龐,天真地問:“那我是多了個哥哥?”

徐承誌想著不對,搖了搖頭。

“那是叔叔?”

徐承誌同樣覺得他不是這樣想的,又搖了搖頭。

此時還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女兒童言無忌地咕噥了一聲:“那是娘親嗎?”

“……”

徐承誌身軀一震,一時啞然。小女兒卻以為自己說對了,歡快地跳起來想爬到李念原的懷裏喊一聲“娘親”。

可真的爬到李念原麵前,這句“娘親”卻死也說不出口。

小丫頭覺得自己受了父親欺騙,看著李念原胡子拉碴的臉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沒多久“哇”得一聲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