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長,長夜一過就是黎明,再然後就是朝陽升起。
公雞啼曉之際也是玄冰塌上之人還魂之時,也就到了我該走的時候。
人世間插科打諢許多年,卻一直未能學會怎樣去和自己喜歡的人告別。思量許久,在他掌心留下一個吻,伏在他耳畔匆匆說了句‘保重’轉身走出山洞。
兩個洞主人並肩而立,承諾著等餅二傷勢好轉就會親自送他去淮祁。
淡淡回一句‘有勞’語調低迷輕緩,什麼情愫都沒有。
走時並未覺得難受,心靜得像一灘死水,再也沒有一絲漣漪。眷戀似乎也跟著內丹一起離開身體,再也不會讓心疼出一個一個的窟窿,這也許就是我夢寐已久的那份解脫和平靜。
伏在雲頭,看著厚重的雪 密密匝匝累積在白雁城上空,像塊要壓死人的石碾子般讓人不自在。
離城池越近,順昌的臉色就越難看。我了然地撇過頭裝作沒看見,一個人的心事若是被人看穿了便不能再叫做心事,隻能算是情緒。
城樓上那個穿著毛裘的熟悉背影迎風而立,孑然的模樣透著深濃的寂寞和孤苦。
步下雲端的那一刻便被他狠狠攬在懷裏。
壓抑的歎息帶著獨特的沉重感在耳邊響起,他脫下身上的毛裘,妥善將我裹好,視若珍寶的眼神投在我的臉上,一刻也不肯挪開。
我咧開僵硬的嘴角,想擠出一絲笑,抑或是對他說些什麼,挨到最後卻還是他搶先一步。
他說:“回來就好!”
我苦笑著應承:“嗯!”
子弗沒有久留,帶著我連夜啟程回了帝都。
走時正值子夜,駢車華美,駿馬多姿,浩浩蕩蕩一隊人慢慢行在官道上,優哉遊哉地如同出巡般輕鬆。
暑來寒往,回首翹望。三載光陰早在不知不覺之中飛逝耗盡。
麒麟殿外的梨樹終究還是枯死了,三春過盡,春風無數度卻再也沒能喚醒沉睡的梨花,麒麟殿再也看不見梨花漫天飄灑的景致。
走在中庭,拽地華服燦若雲霞。抬手撅下一截枯枝,自自在在地想起曾幾何時有個穿著赭色華服的人,站在樹下隔著重重花影看著曾經的那個花錦,心永遠都泛著空落落的澀感。
春風乍起,空蕩蕩的庭院什麼都沒有,被撩動的隻有錦繡裙裾和紛亂的發絲,不知不覺中連寂寞都開始變得赤果果。
“知雪,我渴了。”
喚出聲之後才想起,曾經相伴左右的那個少女早已變成一抔灰燼。
很快就有人奉上溫熱的茶水,仔細又小心地捧到我的手中,明明有著相同的名字,卻絕不會衝著我叫嚷‘麻煩’‘囉嗦’之類的話。
我仰著頭,看著梨樹嶙峋的枝幹喃喃自語:“有花堪折直須折,無香也要撅嫩枝,若是有花不去采,定是癡兒與傻子。”
梨樹下曾經與我爭吵的劉良娣長得一副什麼容顏,穿的是身什麼衣裳,眼角眉梢有幾分怒氣似乎都還曆曆在目。
我怔忪地捧著茶碗兀自發呆,茶涼了,記憶中的人卻早就走了……
夜裏,子弗躺在榻上,隔著珠簾說:“雖是暮春,明月湖的梨花和桃花卻才剛開,明日我帶你出巡。”
“嗯!”
新造的行宮就建在小築的舊址上。湖岸邊的楓槭早已被伐光,取而代之的是開得豔美絕倫的桃李,掩在一片姹紫嫣紅之中的行宮精巧絕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