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三回:內朽外潰(1 / 2)

謝轍真沒想到自己還有使喚六道無常的一天。

他驚愕地杵在那兒,一時間什麼都說不出口。他知道現在的自己絕對算不上冷靜。聆鵷生死未卜,風雲斬也不聽使喚,如今卯月君最後的遺物也要保不住了,神無君竟然讓他在此刻做出判斷?他逼迫著自己冷靜,再冷靜,但不論怎麼做,他腦袋裏反複出現的都隻是冷靜二字罷了,他並不認為自己真正做到了。

“我……”

他轉過頭看向問螢,很難說目光裏是否有求助的意思。但是,他隻看到問螢用濕潤的眼睛淚汪汪地看著他,帶著強烈的期待,他隻得斷了念想。也是,難不成將責任丟給寒觴的妹妹嗎?太不像話。況且既然神無君這樣對他說了,想必,自然心裏有底罷。

“聆……葉姑娘就拜托您了。”

謝轍並不確定自己的聲音有沒有顫抖,說罷,他緊緊地閉上了嘴。神無君二話不說便奔了過去,三兩步踏上枝頭,勢如疾電在林間穿梭。謝轍攥緊了拳頭,轉而對問螢說:

“你隨我回去阻攔慳貪。”

問螢是信任他的,她堅定地點點頭。這會兒她已經不咳嗽了,呼吸也趨於平穩。她顯然是不打算聽從神無君的意見,多休息一點時間了。兩人急匆匆跑了回去。在他們的身子踏入殘花陣法的那一瞬,二人都不同程度地察覺到了什麼。

至少,他們都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說不出具體是什麼,或許是百花混雜的氣息。算不上馥鬱,也算不上淡雅,它隻是“存在”。

很快,他們看到了孔令北的背影。但他隻是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他的衣擺上是卯月君已經幹涸的血,呈慘淡的褐色。霂在哪兒?兩人一左一右來到孔令北的身邊,立刻就知曉了他僵在這裏的原因。

強烈的、巨大的壓迫感,將他們牢牢控製在原地。謝轍和問螢感覺自己一步也動不了,孔令北自然也是一樣。這種感覺限製了他們的行動,攝住了他們的魂魄。倘若他們的靈魂是有形的,那麼一定有什麼東西將它們狠狠按在地上,稍有掙紮便傷筋動骨。

赤真珠已經被霂拿在了手裏。

“嘻嘻嘻……”

她三根指頭捏著它,耀武揚威一樣舉在他們眼前。她人就站在卯月君的旁邊,顯然是從她的衣物裏剛搜尋出來的。赤真珠擴散出朝霞似的紅光,讓他們的視野都被這層紅霧遮蔽,仿佛今日的暴風雨隨時都會降臨。

“我的了,我的了,”她喃喃地念著,“寶貝是我的了!哈哈哈哈哈,你們來搶啊。我知道你們不甘心,我知道你們怎麼罵的我,它都告訴我了……但你們能怎麼樣?你們誰也搶不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高聲笑著,音調愈發猖狂。她興奮地在原地轉了兩個圈,有些失去平衡,喝醉一樣晃晃悠悠的,唯獨赤真珠被她牢牢攥在手裏。謝轍知道,自己不是頭一次感到這般壓迫。就在九天國,與摩睺羅迦的幻影對決時,他有過類似的感覺,這時的震懾絕不比那時更弱。慳貪之惡使手舞足蹈,捧著她視為生命般貴重的寶珠是又親又蹭,看上去精神很不正常。

“離她遠點!”

真讓人驚訝,謝轍和問螢完全說不出話,孔令北卻還能嗬出聲來。但,也僅此而已了。分水刺被攥在手中,整個人蓄勢待發,身體卻怎麼都不聽使喚,仿佛有冰凍住了腿腳,將他牢牢鎖在原地。他們三個隻能徒勞地看著奸計得逞的女妖慶祝著自己的勝利。

可是……

謝轍知道,她不太正常。

雖說選擇墮為妖異的人,怎麼都算不上“正常”,不論他們生而為人還是變為妖怪。可他明顯感覺到,霂的精神也被這珠寶侵蝕了。她的眼睛是全然不同的紅色,血一樣紅,整個人渾渾噩噩。恐怕,她並不像卯月君那樣有著堅定的意誌,也時刻清醒自己在做什麼。換句話說,她配不上這顆珠子。

霂突然看向他,臉上的笑在瞬間消失了。

“你罵我。”她喃喃著,“你看不起我,我聽到了——真好笑!憑你還罵我呢!你又算是個什麼東西?你在怕呢,但不是怕我……喔,你在害怕你自己。”

她的語氣異常浮誇。然而強烈的不安仍在謝轍心中浮現。

“神無君信任你,你一點兒都不高興,你在害怕。你怕什麼呢?你自己都想不起來吧。你心裏最深處的聲音,我都聽到了。那我告訴你,你在想著讕說過的話呢!他說你是他的同類!你總那麼清醒,清醒得忘卻人性!所以啊,所以那姑娘才被抓走了!你在怕,你在懷疑,你在擔心自己的決策是不是正確的……而自己又要為結果負多少責任。你連考慮到負責這一層都在害怕,怕自己隻看結果,怕自己斤斤計較,怕自己顯得無情,又怕這種無情是旁人的評價,而自己竟在乎的隻是評價本身——並非什麼人的生死!你還怕,怕那丫頭若真死了,是不是自己做了個錯誤的決定,自己會在多大程度上責備神無君,又反過來責備自己有何立場,有何能力,能不能力挽狂瀾,對不對得起他人的期待和自己的良心——仍然,並非什麼人的生死!你覺得你該在意的,但你怎麼也確定不了,這丫頭的命啊,到底什麼分量……”.伍2⓪.С○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