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不是他就因此打算和裴文德一笑泯恩仇,化幹戈為玉帛,而是在心中盤算開來,何時何地動手,怎麼樣才能夠更加隱蔽不為人知。
“正是。”
裴文德輕輕點頭,道:“裴某確實出身河東裴氏東眷一房,籍貫懷州,族中排行十三,兄台喚我一生一聲十三郎即可,家父諱字為休,表字上公下美,經監察禦史,右補闕,如今身就職國史館,掌修國史,裴某此行上京便是應家父安排赴進士試。”
“原來是他。”
黑裘青年手指不自覺伸向腰間,在那柄玉竹做骨的折扇上緩緩摩挲,眼神越發晦暗。
販夫走卒並不清楚朝廷官職之間區別,對於他而言卻是不然。他相信裴文德所並無虛言,也是因此他才更覺棘手。
大唐科舉取士,進士雖然清貴,但授官卻極為謹慎,即使正統進士出身都要從九品起步,然後因功和資曆累遷,裴文德所提到其父擔任過的三職品階並不算多高,但是卻不是尋常人可以擔任,各有講究,三者聯為一線之後,一條線絡也就昭然若揭,清晰可見,下一步怕是就要外放,真正執掌一地運轉,然後再次召回朝堂,經六部入三省,完成最後一步。
事實上,男子因為出身關係,甚至確實聽過裴文德父親的姓名,並不是因為更加清貴,前途大好的國史館修撰,而是在這之前的右補闕一職中,他上書極諫,將一場有可能席卷朝堂的大風波消弭無形。
這件事和男子家族大有幹連,所以他才隱約記下了這個品階並不算多高的名姓。
“玉竹做骨,象牙為墜,這一麵美人圖更是栩栩如生,奪地之造化。”
看著黑裘男子臉上應機現出思索躊躇之意,裴文德心中輕笑,並不點明,而是看向他腰間那件似羅扇似麈尾的物事,提聲讚歎道:“實不相瞞,方才裴某便是看到兄台手搖此物,翩翩然若神人,才會不自覺走上前來。”
“這個麼?”
微微一愣之後,黑裘青年迅速反應過來,手指微錯,那扇桃花美人圖便再次打開,手腕微抖,引來清風習習,先前晦暗陰沉也似一掃而空,黑裘青年哈哈一笑,對裴文德熱情介紹道:“十三郎可是看上這折扇了麼,果然眼力不凡。”
將扇合起,隨手向裴文德遞去,黑裘青年言笑晏晏,道:“這折扇據最初是年前海外日出扶桑之國中派往我朝的使節進獻聖上的禦用禮品,自經那些遣唐使之手受到幾位文壇大家認可後迅速流傳開來,蔚然成風,如今長安城中,士子書生無不以手持一把扶桑出產的折扇為榮,稍差一些也需得是新羅所出,不過這疊扇畢竟數目稀少,目前隻是在京兆之地有著傳聞,還未傳到其他州道中去,文德兄弟有所不知實在正常不過。”
看裴文德伸手結過玉竹折扇,好奇地打開合起,黑裘青年神色顯見一鬆,笑意越發誠摯,道:“至於我這一麵,則是長安城中一位製扇大家根據扶桑疊扇形製,推陳出新,親手製出,至於扇麵上這幾筆塗鴉卻是我隨手繪下,倒是讓十三郎見笑了。”
“莫非是我多想了不成?”
看著那枝燦爛桃花在眼前不斷出現然後隱去,並未從黑裘青年和灰衣老者神情氣機上感覺到絲毫異常的裴文德忍不住皺起眉頭,“這東西當真是恰好在此時現世,和那輪回空間以及契約者並無關係。”
想到這裏,裴文德不自覺用餘光看向終究還是按捺不住和裴慶一道走來的嶽姓女子。
他想著是不是等這主仆二人離開後再去詳細詢問這位嶽師妹這所謂的“疊扇”是何時問世,風行下的。
不過隻是稍加思索一二,裴文德便知道自己十之八九得不到令自己滿意的答複。
在那契約者出身的藍色星辰之上,裴文德身處的大唐和這女子所處朝代之間猶自隔了數個王朝千年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