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數學課。
李育新道:
“這段時間你都幹什麼了?看看咱們同學,站起來一問三不知,這幾條定義反複強調了幾百遍!嫌我發火,這些東西我都強調幾百遍了!基礎定義都記不住,你還上什麼學?怪不得考不好,基礎定義都記不住,你怎麼可能考好?昨天一個齊魯名師來給次A班學生作演講,人家就說了,連最基本的都不會還上什麼學?我一再強調,為什麼考不好?如果最基礎的知識你都不會,反複強調的定義都不理解,你還怎麼考大學?我為什麼發火?我也不願意發火,提問的這幾個同學還都是學習不錯的同學,結果一個背出來的都沒有,你還上什麼學?時間都去哪兒啦?咱們以前說基礎知識一定要紮實,為什麼一到考試就不行?考試的題哪個沒練過?那個沒講過?非要做到一模一樣的題才算做過嗎?現在就算高考考到原題,你也還是不會做!到底是什麼原因,我反複強調,你就是不聽,基礎知識反複說反複強調,你就是記不住。難道咱們這輩子就這樣了嗎?
定義非常重要,我們強調千遍了,定義都記不住談何做題?從一開始就讓你把定義記住,你就是不當回事,一問三不知,你看看你這次考的,你要是聽話至於考成這樣?說了一大頓,我反複強調,你從來都不聽,也就是說隻要牽扯到焦半徑,一下子就要想起它的定義,這些東西你一定要熟,強調過千遍……”
二
天空還是陰沉,微風中霧氣氤氳,天地間仿佛已隻剩黑白兩色。
唯一的顏色隻有主席台上方懸掛著的一條老舊的橫幅:高一年級衝刺期中挑戰應戰啟動儀式。
從橫幅褪色和邊緣破損的程度來看,明顯已經用過很多年了。
不僅橫幅相同,他們演講的內容也與往年相差不大。
因為他們要表達的意思一定是一樣的。
什麼都是一樣的,一樣的風,一樣的雨,一樣的花草樹木,一樣的青春年華,隻有主席台下聽演講的學生卻是每年都不相同。
他們的每一張臉都與往年不同。
但也僅僅隻有外表的不同,這難道不是本質上的相同嗎?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隻要能改變,就不是一件壞事。
而不變,卻是一個悲劇。
這樣的悲劇,還不知要持續多久。
“提升率和鞏固率均居全市第一,一本過線率穩居全市第二,受到了教育局、教研室,和社會各界的一致好評。優異成績的取得,離不開全校師生和領導的共同努力……”
三
沒有人知道宋國濤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中午別人吃完飯回來宿舍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床上躺著了。
他睡醒後在床上翻了個身,床板發出“吱”的一聲,這時別人才注意到他。
趙羽道:“呦,濤哥回來啦?”
黃子敬道:“濤哥去哪兒玩了?”
付澤坤道:“濤哥什麼時候回來的?”
宋國濤卻好像什麼都沒有聽到,對誰都沒有理,臉色就和那天下午一模一樣的陰沉,就好像他從來都沒有走,一直在床上生氣到今天。又好像他本來的心情還是好的,但是一進學校,一想起那些人的嘴臉,就變得氣惱而憤恨。就連劉陽偉專門從隔壁跑來和他聊天,他也隻是敷衍的幹笑兩聲,一個字都沒有說。
一個決不會接受仇人道歉的人,他的恨意會在仇人道歉的瞬間一翻為二,但恨意又無法表達時,大都是這種表情。
直到何小天回來,他才換了一副表情,微笑著向他招了招手,而且坐了起來,說道:“Hello!”
何小天一笑置之,點了點頭,什麼話都沒說。
宋國濤於是又躺了下去,就像是專門為了與何小天打招呼才坐起來的。
何小天並非不把他放在眼裏,隻是他今天中午的心情實在不好。
無論誰吃飯到一半就忍不住要拉肚子,心情都是很難好起來的。
他笑了笑,不等笑完就趕緊從王文強的床上拿過衛生紙,踏著小碎步跑去了廁所。耳後隻聽到付澤坤輕輕的一句:
“何小天要完了。”
何小天在廁所蹲到一點多鍾,拉到整個身子都輕飄飄的,幾乎能乘風歸去,隻有腦袋卻是昏昏沉沉,尤其當他躺到床上,立刻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用力往下按他。
這種感覺沒有持續太久,他就睡著了。
虛脫的人都很容易睡著。
他迷迷糊糊的看見,仿佛有一個人正站在床邊看著自己。
床上的人一動不動,床邊的人也一動不動。
他的視角又仿佛成了第三視角,不但看見了躺在床上睡覺的人,也看見了在床邊站著的人。一切都很清晰,隻有那兩個人的臉是模糊的。
當睡夢中的人能明確地感知到自己正身處夢境的時候,他就離醒不遠了。
何小天漸漸看清了床邊人的臉,一張熟悉的,蒼白的,和床上的人一模一樣的臉。
也是他自己的臉。
隻覺身子劇烈的一抖,他掉了下了床,就在這短短的一瞬間,他睜開了眼。
他還在床上。
四
幼兒園已經到了上學的時間,一條長長的隊伍嘰嘰喳喳的從紅日中學穿過,他們放學的時候走的是主道的南麵,現在走的是主道的北麵。
何小天看著他們,想起自己在十多年前的那副模樣,心頭就感覺軟軟的。
時間實在殘酷。
等再過十多年,這些孩子也長大了,他們大概也是和今天的自己相同模樣,也不知會不會有人和自己麵臨相同的處境。
連流水線上的商品都會有更新換代,人卻不會,人唯一的變化就是流水線上商品的變化。
“何小天!”
何小天抬起頭,看見孫冬在招手。
孫冬是何小天高二時的英語老師,也是當時的三班班主任,在升入高三後隨著三班的拆解被調去了高一當老師。紅日中學的英語老師大都是女老師,僅有的幾個男老師走的也都是陰柔路線,不僅走路要扭屁股,連兩手的小拇指都恨不能是撅斷的,遵循的都是“教學水平有多高,全看小拇指有多翹”的指導方針。孫冬是個胖子,胖子的肚子都大過屁股,走路時也是肚子先甩完屁股才敢跟著甩,遠遠的望見就像一隻大大的泰迪熊布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