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20 星期二 大寒(3 / 3)

封澤看著那個背影,哼笑一聲:“真可憐。”

何小天道:“我發現他寫字非常好。”

封澤道:“我知道,柘山人寫字都好。”

何小天道:“今天晚上他寫了一篇文章,媽的寫的太好了,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他這麼有才華。”

封澤道:“他可能是抄的。”

何小天道:“不,他還問我‘眷屬’怎麼寫呢,我覺得他這個人非常有前途。”

封澤道:“可能吧。比爾蓋茨說過一句話,不要看不起任何一個人,他有可能成為你的上司。”

何小天道:“前幾天他跟我說,他很後悔來咱們學校。”

封澤道:“我還後悔和他一個班呢,有個屁用。”

1209的人越來越多,幾乎整個班的男生都到了,一群人嬉笑著,歡快中卻又摻雜著些許令人不解的壓抑。

像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周成彥問:“劉陽偉,你要打宋國濤啊?”

郭偉偉道:“你聽他放屁。”

劉陽偉坐在床上,微微笑著,卻不說話。

劉培根來了,張建陽來了,姚奉瑜來了,封澤來了,馬振基來了,嚴鬆來了,王騰飛來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何小天也覺察到了周圍氣氛的詭異。他經過今天晚上與宋國濤短暫的交流,覺得他除了討人厭之外並沒有太壞,也許隻是用一些話來掩蓋心底的自卑,並沒有到非揍不可的地步,何況是這麼多人一起上,他想不太敢想宋國濤會是什麼下場。

他的心跳開始變快,好像挨打的是他自己。他想做點什麼,但是事已至此,已經由不得他了。

他脫下襪子,扔進盆子。這雙襪子他隻穿了一天,但他還是覺得洗一洗的好。

人已經散了。

空氣中充斥著濃濃的鐵鏽味,味道重得有些發臭。地上有一大灘血,像是倒了一整瓶的醬油。旁邊的宋國濤斜倚著牆,鮮紅的血液不停地從他臉上淌到地上,但是因為已經是滿臉的血,所以分不出來是從鼻孔中流出的還是從嘴裏流出的。

“可惜你來晚了,沒有看到,剛才宋國濤被打的流了那麼大兩灘血。”嚴鬆拍拍何小天的肩表示同情,但臉上的表情顯然是意猶未盡。

“真惡心。”劉培根揮著手走了。

何小天一進門,便怔在那裏。地麵是剛剛拖過的,整個宿舍的地麵都被抹成了一道一道的淡紅色,血味兒揮之不盡。

宋國濤的胸前,褲子上,全部都是血,兩隻手捂著臉,也全部是血,血還在從指縫間汩汩的流出。

封澤光著膀子,走到何小天麵前,得意道:“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什麼嗎?”說完又回頭瞪了一眼,回宿舍了。

張建陽身為班長,不僅臨危不亂,而且能急人之困,吩咐何小天:“給他點衛生紙。”

何小天點點頭,放下盆子,問王文強:“有衛生紙嗎?”

“有。”王文強從枕頭底下翻出來,撕給他一段。

何小天走到宋國濤跟前,一股更加濃重的血腥味撲麵而來,催的他腹內生出一股酸意,而且直往上湧。他才看清了那灘血,血裏漂著一堆全紅的衛生紙,還有一些氣泡,但氣泡也是紅色的。與其說惡心,不如說恐怖。

“我剛才洗衣服了。”何小天把紙遞給他,小聲說了一句。他想要為自己的罪惡開脫,但說完這句話才發覺,自己和他們其實是一樣的,而且比他們更虛偽。

但他立刻就原諒了自己。被迫在大雨滂沱的夜裏趕路的人,身上不可能一點泥也沒有的。

劉陽偉也拿來了紙,關切道:“你怎麼樣?”

“沒事沒事。”宋國濤的禮貌來的很不合時宜,還騰出手來揮了一下。血於是又嘩啦一聲流了下去,像是沒關緊的水龍頭。

劉陽偉把紙遞給他,說:“我不是故意的嘛,我以為你要打我呢。”

宋國濤又揮一下手:“不用。”拒絕了他的紙。

於是劉陽偉把紙給了一旁的何小天。

張建陽來到門口,往裏看一眼,催促著:“趕緊把地拖幹淨,別被老師看到。”

劉陽偉從黃子敬手中拿過拖把,看著宋國濤腳下總也拖不幹淨的血,心中也閃過一絲恐懼,隻是這恐懼大多還是來自於未知之中、變數之外的老師。

他道:“你先把鼻子塞住。”

宋國濤原本就是想等老師出現,但是卻被張建陽道破,好像自己的勞動成果遭到了破壞,不由得有些生氣:“不用你管。”

張建陽道:“你去洗洗。”

宋國濤見對方既然有了防範,也就無需再有期待,從何小天手中拿過紙,去了洗手間。

張建陽又給何小天一團紙,吩咐他:“你去跟著他。”

十一

何小天跟宋國濤去了洗手間,張建陽也隨後到了。他問:“還流嗎?不流就別管他了,回去吧。”

何小天點點頭:“還流。”

“嗯,”張建陽道:“那你見他沒事就回去吧,不用在這裏耗著。”

何小天又點點頭,張建陽便走了。

洗手間裏還有一個男生在洗衣服,看到宋國濤,嗬嗬的笑起來,問:“又讓人打了?”

宋國濤嗯了一聲,咬牙道:“一群混蛋!”

晚休鈴響起了,各個宿舍的燈也幾乎在同時熄滅,樓道裏暗了下來,隻剩洗手間的燈還在亮著。

“我還沒動手,劉陽偉就給了我一拳。”宋國濤說:“我推開劉培根的手還沒打呢,他就給了我一拳。”

劉陽偉拖淨了宿舍的地麵,又循著一路流下的血跡拖來了洗手間。

“沒事吧?”他問。

宋國濤語氣忽然平靜的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沒事。”

劉陽偉道:“對不起嘛。”

宋國濤道:“沒事,打了就打了。”

劉陽偉道:“我以為你要打我呢。”

宋國濤道:“我就推開劉培根的手你就打了,你見我哪次發火打過人?”

劉陽偉道:“也是哈。”

宋國濤道:“沒事,你先回去吧,一會兒有老師問我,我就說上火流鼻血。”

劉陽偉看著他,躊躇不決。

“沒事,你回吧,我在這裏。”何小天知道劉陽偉的顧忌,便給他使了一個連自己都不知道代表什麼意思的眼色,令他放心。

劉陽偉點點頭,居然也領悟到了他的意思,回他一個眼色,放心的走了。

宋國濤動動腿,道:“你把紙放進我的兜裏,你回去吧,沒事的。”

何小天要是想回去早就回去了,他隻怕自己一走,留下宋國濤孤單一個人,也許就變成了馬加爵,甚至殺紅了眼,也許一個活口都不留。

宋國濤洗淨了臉,血也不再流了,便抬起頭來給何小天看:“我臉腫了嗎?”

如果能把他的臉一分為二的話,那根本就不像是同一個人的臉,整半張臉就像是被蜜蜂蜇過的,左眼分明都已經睜不開了。

“好像是腫了。”何小天說。

“一群混蛋!”

他的聲音像是勞累過度之後的喑啞,眼神中流露出的悲憤而且絕望,是和末日來臨前一樣的無可奈何。大抵反抗命運的人都是這樣的下場。然後他繼續洗臉,一遍一遍的,洗淨了血漬也還是在機械的重複著洗臉的動作。最後終於停了下來,兩隻手還捂在臉上,將胳膊肘搭在台上,像是虛脫了。

夜深人靜,水龍頭嘩嘩的響個不停。

十二

“濤哥你臉還疼不疼?”劉陽偉問。

宋國濤連聲道:“沒事沒事,真沒事。”

劉陽偉又問:“何小天你們遇到老師了沒有?”

何小天道:“沒有。”

宋國濤道:“真是的,你別沒見我上次發火都沒動手嗎?”

劉陽偉道:“是是是,我太衝動了。”

宋國濤道:“唉,好久沒挨打了。”

黃子敬道:“那你感覺爽不爽?”

宋國濤道:“沒事,挨打就挨打吧。”

然後扔給了何小天一包毛豆,同時鼻子也發出一聲抽動。

劉陽偉像是接收到了信號,急忙翻身下床,問:“濤哥你沒事吧?還流血?我陪你去洗洗?”

何小天也拿起衛生紙扔了過去。

宋國濤道:“沒事,就是流鼻涕。”

劉陽偉道:“那濤哥你就早點休息吧。”

趙羽道:“唉,多麼和諧。”

宋國濤道:“我杯子哪去了?”

劉陽偉道:“你杯子不是被你扔了嗎?沒事,明天我給你買一個。”

宋國濤道:“我今天晚上去買了一個。”

劉陽偉道:“多少錢買的?”

宋國濤道:“八塊。”

劉陽偉道:“這麼貴?那我幫你找找……窗戶這裏有一個,是不是你的?還有水。”

黃子敬道:“何小天,你知道我在聽《丁香花》吧?你說你最愛丁香花。”

何小天道:“信。”

黃子敬道:“你信?我都不信。王文強你調到單曲循環,我把歌詞背過,明天跟何小天吹牛逼。你說你最愛丁香花,因為你的名字就是她,多麼美麗的花,多愁善感的人啊。”

付澤坤從被子裏伸出頭來,問:“你幹嘛呢?”

黃子敬道:“《丁香花》的歌詞。”

付澤坤道:“你聽就聽,唱什麼唱?老師要是進來沒收了我的手機,怪你還是怪我?”

趙羽道:“唉,多麼和諧。”

夜已經深了,空氣中還是淡淡的腥甜味。有人在聽歌,有人在看電影,還有人在想著一些事情,也有人已經睡去。但無論如何,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那墳前開滿鮮花

是你多麼渴望的美啊

你看那漫山遍野

你還覺得孤單嗎

你聽那有人在唱

那首你最愛的歌謠啊

塵世間多少繁蕪

從此不必再牽掛

院子裏栽滿丁香花

開滿紫色美麗的鮮花

我在這裏陪著她

一生一世保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