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一個孩子似的,祈求兒子不要離開。
溪墨又重新坐下了。
“爹爹,我不走。”
史淵滿意一笑,閉了閉眼:“爹爹明白你,今後你要做什麼,盡管去做,爹爹不阻攔的。”
溪墨的聲音更柔和了:“兒子不好。”
他想起往昔,自己和爹爹多有隔閡,如今他竟能出這般動情曉理的話,溪墨又感動又慚愧。
他也聽出了爹爹話裏的意思。似乎爹爹什麼都知道,隻是不願意明,他給自己留了麵子。
“兒子真的不好。”
溪墨又重複一句。他隻想寬慰史淵,讓他的心舒坦一點。
史淵重重地歎息:“是爹爹不好。爹爹名利心太重,縱在家裏,也不好好與你話,總是逼著你幹這幹那,更拿你和昱泉那畜生比較。如今我才知道,你才是我的好兒子,我的好兒子隻有你一個。”
這話,卻也含了太多的沉重與酸楚。
溪墨的心也酸了。
“爹爹,你想吃什麼,
兒子給你做。”
史淵搖頭:“爹爹不想吃什麼。既然咱們爺倆感情這麼好,那爹爹也不想什麼了。我累了,你出去,叫你母親進來。”
史淵的頭又開始疼了,這疼痛已經蔓延至頸脖,還有肩縛,更向著心髒等處彌漫。他忍著疼,可豆大的汗珠還是滾落下來。
史淵不想在溪墨麵前示弱。他想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彌留之際,當著兒子的麵,展現自己的堅強。
兒子的內心,一直是輕視自己的。
他要讓兒子知道,自己也是一個男人。
溪墨發現了爹爹的不對,他彎著腰,突然抱住史淵的頭,深深安慰:“爹爹,別怕。”
這一聲“別怕”,史淵的眼淚就出來了。
“爹爹,就讓我這樣抱著你。我記得,時候,你讓我去書房讀書,可夜晚空響起了巨雷,我很害怕,是你進來抱著我,摸著我的頭,一會兒就不響了。”
史淵渾身顫抖起來,這是激動的顫抖。
這麼一件微的事,沒想到兒子還記得。
“爹爹,還有……的時候,我愛吃甜食,你甜食吃多了不容易消化,故意訓斥我,我哭了,要去寺院找娘親,你就摟著我,你就是我的娘親。”
史淵留下了渾濁的熱淚。
溪墨也一下回到了時候,回到了五歲那年。
父子間的壁壘打開了,隔閡不在了,繞著病榻,他們坦誠相見。
房門外,玉夫人一直在偷聽。
她的心裏,也非常非常的不好受。
她太過自私,隻顧自己內心的痛苦,卻忽視了年紀的溪墨,最最需要的是娘親的陪伴。
她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
玉夫人的眼淚就下來了,哽咽著走進房門。
溪墨轉過身,看著史淵和兒子,擦擦眼淚道:“我已經叫人去寺院報信了,一會老太太就帶著姑娘們回來了。”
在史淵生命的最後一刻,整個史家人都在一塊,必須在一塊。
溪墨聽著母親的話,呆了又呆。
爹爹……爹爹真的命不久矣了麼?
他緊緊地握著史淵的手,萬分難過道:“母親,爹爹到底得的什麼絕症?”
此情此景,玉夫人也不好再隱瞞了。
“你爹爹他得的是史家祖傳的頭疼病,當年你爺爺也是因此病而死!”
溪墨深深一歎:“原來如此!看來,終有一,我也因此病離開人世!”
“不……”玉夫人糾正,可她欲言又止。
這個時候,當著史淵的麵,談論生死,實在太過殘忍。就讓兒子難受一會。兒子不是史家的人,兒子不會遺傳這樣的絕症。
“母親,你想什麼?”溪墨察覺出玉夫人的不對。
“我沒什麼,你爹爹累了,讓他休息休息。”
史淵就艱難歎息:“我不累。溪墨,我的兒子,你一輩子都不會得爹爹這樣的絕症的。爹爹這是報應,爹爹做過的虧心事,爹爹自己知道……你不會的……你將來會飛黃騰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這是溪墨第二次聽此話了。
此話還出自自己的父親。難受過後,他隻覺得悲涼。即便如此,爹爹心裏的那些陳腐觀念依舊未除。爹爹還是希望他當官封爵,光耀門楣!
可他走的是另一條路子。
寧北王雲詹暗示過他,這條路雖然艱險,但一樣能夠得到自己想要的。
溪墨淡淡聆聽。
榮華富貴白駒過隙,唯有下蒼生安寧才是他心之所係,心之所盼。若得這一,他寧願卸下所有盔甲,帶著心愛的女人,過隱居自在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