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鈞一發(1 / 3)

大將軍卻還是繃著臉一本正經:“陛下,召上將軍回京之事,還需謹慎。”

皇帝不耐煩的揮揮手:“就咱們倆,沒別人,你就不能痛痛快快的說完啊,怎麼老等著我問啊你?真是的,自打我登基以後,這將近二十年的時間裏,你都再沒有跟我推心置腹的說過一句話。咱們兄弟剩下的,隻有君臣的本分。震軒啊,我真在你眼裏,就真的不是個能同甘的人嗎?”

江震軒無言以對,隻能沉默。皇帝自嘲的笑笑,倒進隱囊閉目養神。空曠的大殿內隻有言官們哭號的聲音一波一波的回響著,挑戰著皇帝最後的底線。

良久,還是皇帝再度開口:“你說,我是不是很無能?二十年,不但沒有製止外戚專權,還被逼無奈,任其坐大。這倒也罷了,如今卻越發的連朝政之事都由不得我。上將軍,離不得邊關,卻少不了要回來。可是回來了,開國名臣,忠肝義膽,我又如何保全他?”

皇帝的言辭中有深深的自責。江震軒暗自歎息。眼前的皇帝,是先帝十五子中最富詩詞才情的,也是最不適合當皇帝的。他始終夢想自己能成為一代大將,縱橫沙場。當年二人同在軍中,隨先帝南征北戰的情形,如今依舊曆曆在目。可是,成為大將軍的,卻不是他。江震軒知道,皇帝始終無法忘懷當年那段最單純,最豪邁,也是最快樂的戎馬時光。

歎息,卻無可奈何。

作為先帝最寵愛的兒子,所有人都知道,他登臨絕頂是必然的。

可是,這個天生注定無限榮光的人,卻在被立為太子前,從不知道自己是九五至尊的命運。

所以,二十年,他無所適從。

他不是無能,二十年間,先休養生息,再南征北戰,聖月早已是雄霸一方的諸國之首,國泰民安,民富國強。隻是,作為一個帝王,他卻受製於自己無法平衡的各種情感。想對母親敬愛,想對兒女慈愛,想對妻子珍愛,卻什麼都辦不到。母親權欲強盛,無視兒女親情;兒子自幼離開,生疏而且冷漠;妻子恩仇相伴,愛恨錯綜複雜。

而自己這個自幼相伴,追隨鞍馬的兄弟,也因他成為皇帝而變得半真半假,不複幼時的肝膽相照,生死與共。

難怪皇帝灰心。拆他台的,全是他最為看重的人。

江震軒理理思緒,抱愧稟道:“陛下心裏難受,臣明白。隻是,身為人臣,有些話,隻能憋著,不能說出來。但隻請陛下知道,臣從家父追隨先帝起,就在皇上身邊做侍從,四十年間從未改變。”

皇帝突然一笑,旋即拉著臉,冷冷道:“朕,不信。”

江震軒也不辯解,隻是低頭言道:“陛下信與不信,臣不做揣測,不加評論。臣自己信便足夠了。”

江震軒的眼睛始終沒有看向皇帝,隻是平視著前方。皇帝突然淚落。

四十年,什麼都變了,卻還好,還好,曾今死生相交的兄弟,至今不變。

可是……

可是,我們手足依舊,我的兒子卻骨肉相殘。

痛快的笑著,笑著落淚,淚如雨下。毫不掩飾的擦幹,歎口氣:“唉,我最頭疼的,還是我的兒子們啊。如今他們兄弟是勢成水火,互不相容啊。”

江震軒也似是無心:“其實,如果當初沒有皇後,就絕不會有今日他們兄弟手足相殘的局麵。”

皇帝朝江震軒翻個白眼:“你這不是廢話嗎?若是能回到當初,我也就不頭疼了。話說,你的那三個兒子,怎麼就能那麼和睦呢?”

江震軒痞痞的笑笑,不答話,惹得皇帝直罵:“你說話,你笑什麼笑你,抽風啊,喂,江震軒?啞巴了?皇帝問話不答是有罪的,知不知道?”

江震軒停了很久,才鄭重跪拜:“陛下,臣此話,一旦說出來,恐怕是大逆之罪,請皇上先行恕罪。”

皇帝不以為然:“你說吧。當年為了逼我繼位,你可是拿著劍捆著我把我拖到鴻台殿的。禦前亮刃都不當回事,說幾句罵我的話有什麼呀。你罵我還少啊?”

江震軒叩首拜謝:“啟稟陛下,臣知陛下愛子。故雖然陛下多年偏愛秦王,但是,對太子也不是沒有慈父之心。陛下久久不決,不是忌憚溫氏,而是顧忌太子。可是臣多年看來,太子的性子,雖與陛下很像,仁義有過,而狠辣不足,但卻沒有陛下的製衡之術。這樣的人,做治世之君,則當國泰民安,而做亂世之君,則會家破人亡。可以窺見,一旦山崩陵,太子繼位,陛下諸子難能保全。”

皇帝隨意拾起一捆奏章,甩手砸向江震軒:“說了半天,果然是在罵我。”

江震軒不語。

皇帝遲疑一刻,接著說:“你說的沒錯。太子是個不錯的皇子,卻不是個合格的帝王。我這十一子中,唯有帝王氣的,便是秦王。所以,我無論如何都要秦王繼位。秦王繼位,我失一子,太子繼位,我則要失去九子。權衡利弊,舍小就大吧。”

江震軒不以為然:“臣之見,太子繼位,陛下一定會失子,但秦王繼位,卻未必有此令人不齒之事。”

皇帝略一思索,點頭笑道:“那我們走著瞧吧。”

出得宣室,外麵已是黑壓壓的跪了一地的人。江震軒冷笑。被人當槍使,還能自得其樂,當真這群人蠢的不淺。

沒走遠,就聽金安和傳旨,召上將軍徐謙回京。

雲襄,如今風起雲湧,龍虎相會,就看你如何扭轉乾坤,縱橫捭闔了。

宣室外鬧得天翻地覆,安陽宮中卻是死寂一片。闔宮上下侍婢女官內侍,無一不是凝氣靜神,戰戰兢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