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坦誠顯然不對時景,即便普雅的初心不是質問淨鸞、更不是讓淨鸞感到自己與他的疏落。她是在害怕,自從這個男人像一件上天賜予的禮物一樣突忽降臨到她的身邊時,她就一直都在害怕。
她與淨鸞之間縱然是注定的天緣,但這其中的恩怨糾葛很是複雜。她不確定淨鸞留在她身邊的初衷是什麼,不確定這兩年的光陰、這朝夕的相伴與日夜的恩寵及纏綿究竟有沒有消磨掉他心裏的恨。她不確定……
換言之,普雅梅朵即便是這大漠綠洲的精靈、西疆古域最神聖最受尊崇的斯巴嘉爾木(眾生的女王),但在她內心深處也終歸是一個敏感的小女兒,她在淨鸞麵前、在這位將她倏然一下就迷倒了神魂顛覆了宿命的來自漢地的俊美王子麵前,她始終都不夠自信,不自信自己真的可以留住他的心、臨昌的豐饒土壤真的可以囚住他的人!
她想要一個答複,想要她的情郎明白她的心、體貼她的意,給她這樣一種正式的起誓般的答複,發誓他們會在一起,會永遠在一起……
可男人跟女人的心思素來不同,男人的心即便再細致也是粗獷的,自然沒有女人那麼多的情愫與絲絲縷縷亂麻一般的小心思。此刻普雅自以為是的對淨鸞的緊張,看在淨鸞眼裏卻隻覺的她是對自己失了興趣、漸漸冷淡。
淨鸞沒有說話,內心時如冰雪、時如烈焰的冷熱兩重天的交彙使他整個人顫顫發抖!
他肩胛的起伏在這玄青的暗夜裏,借著搖曳的燭光與生波的月華很是顯眼,普雅定定的看著他、妙眸定定的瞧著他麵上亂紛紛一痕情態的流轉,迫切的想要從這之中看出些她想看到的東西。
可淨鸞這一次一定會讓她失望了!
這一瞬間潮席而來的淩亂的思緒、亂麻般的心情把他整個人作弄的無所適從,不知道是不是還有一些被普雅戳中要害、那見不得人的心思被一語拆穿後滋生的尷尬與無名火?
良久良久,普雅都沒有再發一語,而那灼熱的目光帶著強烈的洞悉一切的欲望,大刺刺的更是沒給淨鸞半點兒喘氣、思考的契機。
“我算是知道了……”穿堂風徐徐,撩撥的簾幕曳動,也撩撥的淨鸞耳畔的流蘇發淩亂且細碎,“我算知道了,普雅梅朵……這麼多年來你一直都沒有真正愛過我,你一直一直都在把我當玩物、都在戲弄我!”這飽含真摯感情的聲浪疊著一浪高過一浪,淨鸞的麵色由鐵青逐漸變為赤紅,最終那一嗓子落定時他陡然抬手,底袍在夜色中滑出一道圓弧,單手負在了身後去。
他看上去極生氣,溶溶月色映的他額頭上的膚色瓷白,瓷白裏清晰可見已經爆起的道道青筋。
普雅無論是神思還是心境其實都是惝恍的,她一味的沉浸在自己締造出的某種執念裏,故而她方才的頭腦其實有點兒模糊。冷不丁被他一吼,頓然就回了理性!
看著眼前的愛人起身披衣,她心念驟緊,下意識一個勁兒直搖頭:“淨鸞,淨……”急急然呼喚他,抬手想要從身後抱住他。
但淨鸞已經翻身下榻,決絕的邁開步子大刺刺的離開。
徒留下後知後覺也依舊慢了一拍的普雅女王心急如焚、抬手倏然撥開水晶簾幕。
那單薄又筆挺的身影一路走的萬分決絕,幹練的身姿在夜色中似乎化為一道翩然的驚鵠,還是那樣好看、那樣使人迷醉,連生氣的模樣都是那樣神跡雕琢、欲罷不能……
普雅的心口陡地起了一個虧空!似乎那積蓄的心靈起了一個破裂的缺口。有什麼經久以來小心嗬護、彌足珍貴的東西順著那越裂越大的口子涓涓的一股腦往外湧,很快便遮迷了她眼中清淩淩的天幕、還有那鳥語花香世外樂園一般豐饒的水源綠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