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柯梵注視著那張與他一模一樣的容貌,靜靜聆聽蕭聲之際,亦注意到獨蓧夜眸中的星芒流光,淡然之中有寂寥,有惆悵,有安詳,以及些許的希冀,卻沒有熱熾如火的權欲和絲毫戾氣,他的上一世,他僅有的上一世,竟是這樣的為人。
滅晝和方修皆是超然物外的異士,不染世間心緒之人,卻也聽得有些癡迷,見國君更為專注留神,便任由畫麵停留,蕭聲靜吹,遍地曼珠沙華偶爾輕輕搖擺,似沉入了某種意境之中。
一曲終了,唯剩餘音嫋嫋,獨蓧夜緩緩將蕭垂下,卻在離到胸口時,場景再度切換,一襲紅衣的男子已現在一個仙氣繚繞,瑞氣萬千的天庭,在創世仙寰使羽麵前不亢不卑地鞠了一禮,身後不遠處的瓊樓玉宇, 桂殿蘭宮隱約可見。
曼珠沙華花盛時,葉已枯黃敗落,葉生時,花已凋零,萬世不得相見。畫麵中獨蓧夜微微揚眉,看著寰使羽的目光淡然而誠摯,“獨蓧夜願窮盡一生的心力,換得曼珠沙華花葉同枝同時,倘若轉世後獲得真愛,並與心愛的人走到一起,那麼,請求百年之後,仙尊賜予曼珠沙華花盛葉開的秉性。這是獨蓧夜在世的唯一心願。”創世仙注視他片刻,仙者淡然的目光有些複雜微妙,卻終是點頭允然。
邵柯梵輕輕歎了一口氣,卻感到胸口堵得異常難受。
場景三度變換,獨蓧夜橫蕭遍吹,一襲紅衣翩翩赴往遺川路,曼珠沙華離開一貫生長的幽冥之水,窒息之氣,決然騰向半空,遙遙相送,花瓣妖冶似火,朵朵相簇,永不明滅,在虛空中狂舞扭動,仿佛不斷跳躍的火焰。
它們在等待他帶回好消息,讓它們花葉同枝同時,修得一個圓滿。
畫麵定格在曼珠沙華舞動的某個瞬間,逐漸消隱,已不見了獨蓧夜的身影,滅晝手指淩空寥寥幾筆,一道金黃色的符印迅速閃過之後,重歸黑幕虛空的寂滅。
這便是花妖,即曼珠沙華之王轉世的前因。
邵柯梵臉色有些許泛白,端起茶杯的手不覺輕顫了一下,緩緩喝下一口,“那麼,獨蓧夜的武學造詣如何?”
滅晝頓了頓,答道,“獨蓧夜花形時,根部能夠釋放出大量毒液,迅速再生,永不耗竭,並能夠在幽冥之水中迅速轉移,快若鬼魅,令敵手無法捉摸,而幽冥之水無論是凡人,還是亡靈,皆不能入內,否則將會白骨支離,魂飛魄散。”
“化作人形時,招式繁雜而淩厲,光芒紅熾如焰,倘若敵手不及避開的話,身體便會痛苦如烈火焚燒,且獨蓧夜掌風中帶有一股能夠麻痹對手的氣息,打鬥的時間愈長,散發得愈加發濃鬱,更容易將對手逼入絕境。據說獨蓧夜的武功能與陰司宰匹敵,所統治下的彩之程,其實獨立於地獄,屬於三界外的一界,隻不過兩百萬年前,荒原地陷,恰恰落入地獄統治區域而已。”
邵柯梵眼中泛起頗為讚賞和期待的神采,卻聽到滅晝繼續道,“待國君百年之後,恢複獨蓧夜之身,本領自會重回體內。”
邵柯梵目光黯了黯,語氣輕描淡寫,卻暗含一股無形的壓迫力,“可有其他辦法?” 他領教過陰司宰的秘術,知道即便是將曆任國君的絕技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也難以望其項背,不過是多抵抗一段時間罷了,結果仍是以失敗慘淡收場,倘若恢複前世的力量,再以蕭聲引領曼珠沙華……
方修和滅晝微微一驚,不由得有些忐忑,知道除非確定實無他法,否則國君絕不會善罷甘休,可作為人君,已經是莽荒無敵,且蒼騰與地獄井水不犯河水,為何一定要掌握操縱二界的力量,隻是野心膨脹得太過了麼?
方修神色一動,“獨蓧夜轉世時,彩之程的幽冥之水中,留下了其花形時的碩根,以在轉世百年之後,回歸真身,倘若以一半鮮血注入碩根之中,再將碩根食入腹中,便可以恢複上世的武功,隻是碩根消失,國君便不會再有下世。這是草民與巫師知道的另一個方法,但萬萬不可采用。”
不會再有來生,那麼,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又是為了什麼?邵柯梵閉上眼睛,手重重地覆在杯盞上,片刻之後,睜開的雙眸已是一派淡漠與鎮靜,“嗬,術士說的是,本王怎會犧牲來世,來換取屬於自己的,又遲早會得到的力量?”
微觀之鏡中,紅裘男子向兩位異士講述在地獄所經曆的關於曼珠沙華的一切,那位名叫“滅晝”的掏出一麵年代陳久的鏡子,黑光閃過之後,微觀之鏡一片漆黑,再也看不到什麼東西。
“該死!”陰司宰暗罵一聲,騰出右手,在微觀之鏡上寫下“邵柯梵”三個字,仍是一派黑沉,僵冷的眸子微微收縮一下,不甘心地再試了一次,依舊沒有任何變化。
他自然知道那麵傾注了不止十代巫師靈力的黑鏡遮蔽了他想要窺視的場景,隻好將微觀之鏡撤了,忽然又想到,即便是邵柯梵知道他是獨蓧夜的轉世又如何,獨蓧夜存世兩百萬餘年,修得一身足以與陰司宰抗衡的武功,然而,轉世之身想要恢複原來的本領,隻能等到百年之後,可是,他又怎會讓他擁有百年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