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的確是個底線的辦法。適才妖王最後一擊已經廢去天亦幾乎全部修為,要保住性命,再從頭修煉回原來的水平,就算天亦有那般毅力,誰知棠雨能不能等到那時?
“沒有比漫長的等待更能折磨人心的了。”血魔此言一出,緋雪心便結結實實揪了一下,“時如逝水,滄海桑田,沒有什麼能夠天長地久。人心雖然不滅,但哪裏有不滅的今生?”
不滅的今生?緋雪怔住。盡管不想承認,她的心還是一點一點開始了動搖。
“你可知道什麼是恍若隔世?你可還記得,棠雨今生第一次與你相見時所說的話?”血魔享受般的講述如毒藥一般,“你費盡心力保護她,她可還記得你,她可還牽掛你?”
緋雪當然記得。她把棠雨擄來喑血殿時,她的憤怒,她的憎恨,她的冷漠……
“什麼前世今生,本姑娘不知道你在扯什麼鬼玩意兒!快把我放了!”
“好笑,我會認識你這個妖孽上輩子!”
……人死萬事空。她曾經摯愛的親人,她曾經視如生命的姐妹,已經死了。這一世的棠雨,不會再記得她,不會在乎她,不會牽掛她。
尋尋覓覓一場,終是料峭風寒,看朱成碧心迷亂麼?
她幹涉她的人生,最後又能改變什麼?
“若有心願,自然還是要在今生完成。棠雨的輪回之花已經不堪支撐,你想等到棠雨再一次轉世,令天亦再傷心絕望一回麼?”血魔的聲音隨血池之水一起流淌著,嗚咽的血水中,隱隱似有淒涼的哭聲。
輪回的,隻是魂魄。人的情感,卻不能隨著魂魄輪回下去。
我已誤她今生,何苦還要耽她再世?
莫不如放她自由,來生,無牽無絆,單純如鏡,換得個雙瞳清明,真正得重新活一次。
如此,才是真的給予她幸福。
緋雪起身,向前走近血池幾步。她低頭望著滿池渾濁的血水。
這是她無數次為棠雨傷心的地方。
這是她無數次為她剖開手腕,完成與魔物契約的地方。
她隻知自己被惡魔利用,卻不知道,魔隻是想告訴她一件事。
與其許她虛空未來,不如放手她按自己的心意,去追尋她想要的幸福。
她回頭看了一眼天亦。看他哀愴而不忍的眼神,似乎還沒有完全失去意識。
不用道別了。隻是對不起丞焰,我答應過他,不會選擇寂滅。
隻可惜……現在的我,已經做不到了。
她向前一步,張開雙臂,揚起臉,閉上眼睛。
“你動手吧。”
其實,直到現在我都忘不了那些繁花落錦的時候。夢境中,總能看到她一襲碧綠的衣裙,飄漾在安眠島芳梅亂綴的花徑上。每朵花的輕語,每縷春光的繾綣,都好像隻來自於你。
她是安眠島的光芒。也曾是我的光芒,唯一的。
我是被那些仙人從天外雲海上扔下來的,渾身沾滿血汙的半魔死屍。我墜落在安眠島的花海中,渾身冰寒血腥之氣讓花色都枯萎,仇恨而絕望的目光讓春光都褪色。
我是恨的。我被拋棄,居然未死——我寧願我死了,也不願苟活在這個滿是散仙的海外仙島上,繼續遭這些不可一世的仙人唾棄冷視。
奇怪的是,那些仙人隻是用一種平和不驚的眼神看著我,沒有人急著把我趕走,沒有人對我指指點點。
我更驚恐了。驚恐的心,就像身下枯萎的花瓣一樣慘然。
多麼光鮮亮麗,仙風道骨的仙人啊……他們大都是花仙,渾身散發著來自山林深處清馨爽怡的風,鬢邊點綴著錦簇葳蕤的花朵,一身落落如水曇華衣,緙絲緞帶無風舉。纖塵不染,品格風流,真乃,仙人也。
我用極其卑微的眼神看著他們。他們有的停杯不飲,有的玉手正按琴弦,有的手合團扇掩口而笑……我開始明白,我是掉在他們舉行宴會的中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