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秋季雨季已過,本該接下來皆是豔陽高照的天氣,但卻時逢不久再度陰雨霏霏,連綿不絕,院中起了一層水汽,煙籠著桂花樹相襯著街道路旁的梧桐細柳,雲霧織俏,猶似在天界仙境般。
此時一女子金釵羅裙,執扇擋雨,正緩緩自街道走出,她路過王府門口時抬眼望向王府高懸著的牌匾,垂眼凝眸輕笑,不知想著什麼。
旁邊有兩個調皮踩水的孩子,幼童不懂世間世故,也不知東街眾生悲痛,隻知天上下雨街道上有個個積滿了水潭的小坑,踩上去時能濺得旁邊一地濕泥。這兩個幼童也甚是頑劣,活像兩頭小牛似的,玩鬧著衝來撞去,也不管這裏是何等地界。
門口的下人忍不住斥令他們離開,小孩子害怕大人們的冷眼責罵,便兩個結伴往另一處跑去了,倒是那女子仍然停在門口處,不動不移。
外麵還在下雨。
小雨細如牛毛,下的無休無止。
下人不由多看了女子兩眼,遲疑著上前詢問,“姑娘因何在此?”
女子輕啟薄唇,淡淡道,“避雨。”
“奧。”
但這場雨卻似是要下個沒完沒了的樣子,女子在簷下倚了許久,這雨還是如此,既不見大,也不見消停,下人打量著女子模樣神情,見她衣衫並非尋常百姓,擔心自己怠慢貴賓,遲疑再三終是回府找到了一把雨傘遞交,“姑娘還是盡快歸家吧,莫要讓人擔憂。”
歸家?
女子卻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話,她眉眼彎彎,唇角啐笑著問,“你是王府中何時來的下人?”
“小的是三個月前來的。”
難怪。
女子撫了撫還有些凹凸不平的疤痕的側臉,漫不經心的接過傘,淡淡叮囑:“我本意是想在此等信王下朝,但看這天色不早他卻還未回來,想來是宮中有事。我也不願在此多等,故而勞煩你待信王歸來時,幫我捎幾句話。”
幾句話而已,簡單,“姑娘請說。”
女子伸手輕輕撐開了傘,素白纖細的五指攥著木色傘柄,宛如玉脂般晶瑩澈淨,而她慢慢抬眼,便剛好露出眼尾處的一線被脂粉點綴的嫣紅。
“信王先前給我寫過一紙和離書,隻是被我不小心弄丟了,現下聽說信王迎娶了新的側妃,便覺得我和他之間到底該有個了結。我聽聞信王與側妃情投意合,我無心介入也無心爭寵,隻想讓他費神再給我寫一張和離書。”
下人愣了片刻,好容易從這番言語中理清思緒,正驚訝不已時再抬眼,女子已撐著傘消失在了遠處的煙雨輕雲裏,像是觸之便會消散般。
他還在懵,望向旁邊的人問,“她剛才說和離書?”
另外的下人也懵,“可是王爺除了側妃娘娘,不是隻娶過一位王妃娘娘嗎?但那位王妃,已經死了啊。”
無解。
兩人麵麵相覷,身側卻忽然刮起陣寒意淬骨的冷風,兩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真是見鬼了。
顧雲依撐著傘並未走遠,她也未想著再躲,沒有焦急慌亂不安,甚至還能波瀾不驚的沿著街道尋找街上她愛吃的點心鋪和酒鋪。
若是說她先前是對靳南軒避之不及,現在則是有意的想要將自己放在他麵前。
她是真的想知道,如果靳南軒知道自己還沒死的話,是否當真能繼續視若無睹的和他的側妃恩愛纏綿?
隻是有些意外的是她並未逛街太久,就裝上了某位熟人。
因為近日裏皇城病情嚴重,故而人人自危,街市上位鮮少有擺攤店鋪開門,但因為自家小外甥最近硬是吵著鬧著要吃西街的蜜餞,他也隻能來了,但是沒想到沒走多遠就碰到了撐著傘同樣在買東西的顧雲依。
顧雲依看似消瘦了不少,但側臉氣色尚佳,且周身似籠著薄薄的風月霧氣般,颯爽的有些淩厲的眉眼染了幾縷溫柔,整個人的氣場都變得越發的平易近人了。
雲天青懵了許久,才伸手試探性的探了探,居然是真人,“顧顧顧顧……”
顧雲依察覺動靜回頭看,微愣一瞬很快釋然輕笑,“雲天青,你怎會在這裏?”
雲天青還沒冷靜下來,“這個問題該我問你才對,你沒死啊?”
“你看我這副樣子,像是死了?”
雲天青頭還在懵,“可先前你墜下深崖,生死不明,怎麼會這麼快就……”
顧雲依淡淡一笑,“這些事頗為複雜,改日有空邀你去打牌九,再好好跟你解釋。”她接過掌櫃包好的蜜餞,轉身就消失在了雨幕,等雲天青回神提著東西追出來時,街邊已經沒有她的蹤影了。好像剛才那些不過是他紅塵發夢,如今他陡然驚醒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