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騎馬沿著池沼往前,一排殿門又出現在眼前。
見他如法炮製,又一手抱她,另一手揮袖而出,打開明顯是通往裏麵殿室的門扇時,她終於疑惑地開口:“子桓,你這是……”
吱呀。
殿門洞開,眼前的景象,令得她忽然失語,非但是喉中發不出半個字,甚至繼而連大腦也是一片空白,整個人便怔在了他的懷中,呆若木雞。
那是一片……花海……
星光之下,那淡藍近白的花瓣,千百朵融在一起,淡淡的白,擁出幽幽的藍,宛若是波浪寧靜的大海,又宛若是從這殿室之中,星光之下,浮起的一個最飄緲脆弱,卻又美麗絕倫的夢境。
他們便浮在這花海之畔,夢境之中。
過了不知多久,她才聽到了自己飄忽的聲音:
“這是……是茫……”
“是茫茫。”
她的呆怔和驚訝,徹底地取悅了他。他將臉貼在了她的臉上,吐出的熱氣透過氅衣,似乎都還帶著梅花的寒香:
“還記得麼?陽平之巔?”
如何不記得呢?在那並非真正陽平的陽平崖,那是昔日張衡與萬年公主遊玩過的勝景,就在那陽平之巔,這種名為茫茫的奇花植根於此。且這茫茫之名,還是萬年公主親口所取。隻是當初她在蔣賢的帶領下爬上崖頂,所見的隻是一片纖細如草蘭的青色植株,並無花朵。然而即使如此,此時她卻能一眼就認出來:這是茫茫!
昔日蔣賢的話語,宛然響起在耳邊:“這茫茫並非平常花朵,生於這懸崖之巔,生性不畏陰冷,那花朵隻盛放於冰雪之中,越是淩寒,越是開得茂盛。但那莖葉花朵,都異常嬌嫩。有一種古怪性子,獨懼光熱,休道遇見陽光火焰,便是人輕嗬一口熱氣,都能令那花瓣莖葉,盡數融化。故此蜀地相愛的年輕男女才喜歡重金購得此花,互贈為信物。隻因此花飄緲易傷,一如人間情愛,茫茫無依,結局悲喜,實在是不可預料。”
而曹丕的聲音,也在此時響了起來:
“從前你給我講過一個故事,說是世間有一種花朵,名為幸福花。但教尋著了它,便會幸福一生,再無苦憂。這樣的花朵,我未曾見過,也無處可尋,然那一日在陽平之巔,我看到你的神情,便知道你至少是極為喜歡茫茫的,當初將植株千辛萬苦地帶回來,卻是在途中便死了一大半。好不容易栽活了,偏偏不肯開花。後來才發現,原來這茫茫竟是隻在蜀地的冰雪之中才開放。我們鄴都雖也有風雪,卻不如蜀地濕冷,它自然就不肯開了。一絲一毫也不肯受委屈,就像你一樣倔強的花朵呢……”
她嗔怪地瞪他一眼,他笑了,雙手從她腰後攬去,將她更緊地貼在自己懷裏:
“可是啊,我連你都娶到了,難道還奈何不了小小的一株茫茫?答應你的幸福,必是要給的。我便叫人在此處建了這花房,設月沼於內,取其濕氣。又在四周牆壁之中遍布冰盆……”
是冰盆?
她睜大了眼睛,他更歡悅地笑了。
難怪這殿室之中這樣冷!
難怪分明已是初春,茫茫卻能開放!想來他的那些花匠,也是絞盡了腦汁,試驗了許久,才能有了今天這茫茫的逆天開放吧?
“你……你居然大興土木營造別宮,又為寵信甄夫人,重金建這花房,此乃行商紂之舉……”
她故意嘔他:“昏庸!無道!奢侈!靡糜!”
他放聲大笑,得意無比:“不錯,我若是商紂,你便是那……”
忽然她隻覺身形騰空,是他帶著她從馬背上躍了下來。那密密的幽藍的花朵,此時便近在眼前。
聲音故意一低,帶著沙啞的誘惑之意:“小狐狸……蘇妲已……”
唇上一熱,織成隻覺一片陰影,覆在了自己的臉上。唇瓣無形之中,已微微開翕,保持了渴盼的姿勢,恰好迎接著對麵那靈巧的舌尖,霸道而迫切地探了進來。
唇齒相結,舌尖互纏,他火熱的臉和呼吸,都近在咫尺,呼應著她同樣滾燙的呼吸。隻是在神魂搖旌之中,她睜開迷蒙的雙眼,依稀看到,原本還在他和她臉龐邊搖曳的茫茫花朵,忽然都劇烈地顫抖起來,仿佛是初春的薄冰,遇上了熾熱的豔陽,在他們的喘息聲裏,那些幽藍白邊的花瓣,竟飛速地融化、消失了。
茫茫的飄緲易傷,一如愛的不可預料。她一直在尋找著屬於她的幸福花,隻是不知道,這樣易傷易逝的茫茫,究竟算不算是一種長久堅固的幸福。她無法預料。
但至少眼下這一刻,這一刻的幸福,是真真實實,無需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