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得沒錯。
依他堂堂馬超的勇武,怎可能被這小小的點穴手法所製?縱然當時一時酸麻,但過不了一枝香的時辰,便已被他運用內力衝開了穴道。
但那不過是辛苑運用起來還很青澀罷了,若是嫻熟,當不僅是如此。他自幼習武,這樣的眼光還是有的。
那麼,僅僅隻是因為見獵心喜,故此才不顧一切地搶奪此書,甚至因此失去了該有的警惕心,竟落入了董氏這樣粗陋的陷井之中?
他身邊四周,落下精鋼的柵欄,將他牢牢囚於其中。隻消看上一眼,便知這些柵欄俱堅硬無比,縱使他有著充沛的內力,亦無法將它們拉斷。除非是身懷利刃,而他的那柄環首刀,早就被辛苑以劍氣斬為兩斷!
又或是,即使沒有利刃,隻要有辛苑那種利逾堅鋼、柔似繞指的劍氣,這柵欄鐵籠也一樣困不住他!
他眼神一黯。
辛苑……
“原來你早就勝過了我。”
他望著那個從小一起長大,曾經親密無間,此時卻仿佛遠隔萬水千山的身影。
“是啊。”她淡淡地點頭:“十五歲那年就勝過你了,不過那一次交手,我還是佯作不敵,跌倒在地,衣袖被你的劍斬去了半截。”
仿佛在說著再平常不過的事:“後來的每一次,我都在讓著你。因為你是隴西馬孟起,我想嫁給你,不能叫人家說,馬孟起連他妻子都打不過。”
堂中一片寂靜,劉璜,甚至是迅速趕來的其他護衛,也都呆怔住了。
“可是現在我才知道,你本來就打不過我。你樣樣都比我差,我憑什麼就要讓著你。”
“你……”
馬超仿佛被一個接一個的霹靂震到腦子裏嗡嗡作響,眼前發懵,那俏麗但筆直的身影,仿佛也晃動不清,如同一個遙遠的幻影。
辛苑看著他的目光,便如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人,皺著眉,淡淡的:
“你先前以為,我是學會了點穴功夫,所以你才一時失手被我所製。你這樣好勝要強的人,豈能容忍這樣小小的恥辱?所以不惜潛伏在別館之中,隻想要拿到那本經書。可你又擔心別館之中強手太多,怕自己不能全身而退,所以特意選擇了最強的那人離開,而劉璜在場之時。因為這樣你就可以假借要搭救劉璜的性命,來引開我們的注意力,聲東擊西,去搶奪經書。隻是你未曾想到,我們也一樣可以利用這一點,設下鋼籠,將你困住。”
她收劍回鞘,嗆然一聲,卻震得在場所有人心中一顫:
“我們認識了多少年?彼此之間再了解不過。你可以利用我對你的情感來困住我,我又為何不能這樣對你?”
“不……不……”
馬超似乎此時才終於有些明白過來,卻還是用力晃了晃自己腦袋。
這不是阿苑,這不是那個總是追隨在他身後,連騎馬也要落後他半截馬身的阿苑!不是那個視他為天地,願為他生死不辭的阿苑!
看那淡然的眉眼,那連蔑視都不曾有的神情,那渾不在意的語氣……
他心中一陣恐慌,手指不由得抓緊了鐵柵欄,連指甲深陷掌中卻渾然不知,沉聲喝道:“阿苑,你又在胡鬧!”
胡鬧?
董真在一旁簡直都要冷笑出聲了。
即使她未曾深陷情海,也當能體會出此時辛苑那種心情。
所有的悲痛、傷害、酸楚……都被他輕輕抹去,而她的醒悟與反抗,竟被他認為是——“胡鬧”!
倒是劉璜忽然嚷了起來,滿是憤怒:“馬超!你這個小人!你居然拿我引開他們注意,隻為了偷這一本經書!我兄長派你來保護我,你卻令我落到了他們手中!他日我回益州,必然叫你吃盡苦頭,方泄我今日之恨!”
“一對蠢材!”
這句充滿了蔑視之意的話語,簡直道盡了董真此時最樸實的心聲!
雖然早有預料,知道來者的身份,但是董真還是由衷露出了喜悅之色,更何況對方好歹也算半個熟人。
“糜將軍!你總算是來了!”
糜芳麵無表情地走了進來,燈光映照在他的臉上。雖是玄甲加身,卻襯得那麵龐如同冠玉,俊秀英武。
他向董真躬身行禮:“使君留下三百人,正是由末將帶隊。末將無能,方才竟讓這鼠輩掀起些風波,實在愧對董君。”
鼠輩?
馬超的雙眉一軒,麵露怒色。
他縱是如今落難,也是虎落平陽,這小小的糜芳,竟敢罵他是鼠輩!
仿佛是感知到他心中所想,糜芳冷冷的目光和話語,恰好堵住了馬超即將脫口而出的怒吼:
“昔日不顧高堂慈父尚在鄴城為質,便夥同韓遂反叛,致使親族被誅;隴西家業毀於一旦,隻身逃走,不得不托庇於他人羽翼之下苟延殘喘之人,不是鼠輩又是什麼?還敢稱什麼隴西英雄,豈不是笑掉了天下英雄大牙?”
馬超麵上一緊,咬牙正待反駁,糜芳的話語卻更快:
“投奔劉璋也罷了,暗地裏卻打著別的主意,明知主公之弟陷於董君之手,卻心心念念要拿到經書,隻為了要贏過本就強過自己的故人,簡直無恥之尤!你從未忠於任何主君,連自己的父親家族都不放在心上,可惜空有心地貪婪,為人卻實在愚蠢!辨不清形勢,便將親族帶上了死路,看不清前路,所投又非明主。分明有辛女郎這樣的明珠不懂珍惜,全在意些微匹夫之妒,什麼隴西英雄,是隴西之恥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