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音清朗,顯然年歲尚輕,但是舉止言談之中,頗具威勢,且隱約有戾殺之氣,辛苑隻覺背脊發冷,似乎好不容易平複些的汗毛,頓時又在根根上豎。
她拳頭在袖中暗暗握緊,指甲深深陷入肉中,卻咬緊了牙,低頭不言。
“越女劍法這樣厲害?但我看她在阿若你的手底,卻走不了幾合之數。”
董真的語氣竟然還是很平靜,不但沒有任何指責叱罵,還能跟楊阿若討論起劍法高低來。
辛苑聽到“阿若”二字時,卻是渾身一顫。她驀地想起那青銅麵具曾在江湖中有過怎樣的傳奇,一時心中又是驚駭,又是意外,想要抬起頭看一眼,卻終是再次咬牙低下頭去。
“越女劍法以輕巧淩厲取勝,然也正因為此,與之相對,必要持短入長,倏忽縱橫,以快打快,以輕克輕,令其無法施展,才能將其壓製。”
楊阿若廖廖數句,董真心中卻微微一動。
隻覺這“持短入長,倏忽縱橫”八字,便在耳邊縈繞不止,似乎熟悉之至。
她定了定神,看向辛苑,似乎斟酌許久,方歎了一口氣,道:“我救你兩次,你卻終是要殺了我,才算心甘麼?”
楊阿若倒有些意外,道:“你救過她?”當初辛苑入獄,外人都道是死了。楊阿若也無意在這樣的一個女劍客處關注太多,所以不知她最後結局。
董真點了點頭,坦然道:“不錯,先前阿苑你在銅雀台行剌,若不是我再三向曹操求情,你早就死在掖庭獄中。雖然我也存了別的心思,想以你為餌,然若不是對你有憐惜之意,其實這個香餌,未必就一定要用你辛苑。”
辛苑咬住下唇,垂首強忍,眼中卻漸有水光閃現。
董真似乎未曾察覺,又道:“後來在鄴宮之中,我分明是知道你心懷不軌,與人內外勾結,欲置我於死地。我雖設局將他們反捕網中,卻依然在最後關頭放你出宮,留了你一條性命。阿苑一向聰穎,未必就不曾看出我的苦心。”
辛苑的下唇幾乎要被咬出一個半月形的血痕,此時終於出聲道:“我……知……”
這兩個字輕如蚊蠅,但看她那神情,卻仿佛是重若泰山,要奮起千鈞之力,才勉強說了出來。
“我救你兩次,你卻殺我兩次,以怨報德,究為何故?”
董真說得平平淡淡,但眼中的痛惜之意,卻令得一旁的楊阿若也莫名地有些傷感,冷冷道:
“你先前攔我,便為了要問個究竟麼?依我看來,這等無情無義之輩,與豬狗何如?本就不知仁義廉恥,不若殺了幹淨!”
“不!”辛苑忽然顫聲叫道:“我……我並非不知仁義廉恥!你對我的恩德,我一直……一直銘記在心,隻是我……我……”
她說到此處,似乎支撐全身的力量在瞬間崩塌,終於忍耐不住,整個人癱倒在地,雙手捂麵,竟然失聲低泣起來。
董真仔細打量她,發現她非但是臉色蒼白,甚至連鬢發都有些蒼枯,雖是一身夜行打扮,但包括足履在內,皆為麻布所製,相當粗糙簡陋,顯然境遇並不甚佳。
手指伸到袖間,觸到一方絹帕,有心想遞給辛苑,卻又強自忍住,忖道:“我幾番救她,她便是再過無奈,來投奔我也可容身,又何必一再剌殺於我?有句話說得好,以德報怨,何以報德?我憐惜她的才能,一再容忍,才有她今日這樣負恩之舉。”
想到此處,不由得將心又硬了硬,淡淡道:
“你便是哭出兩缸淚來,也不要想再打動我的心腸。”
辛苑驀地抬起頭來,雙目紅腫如桃,卻甚是絕望淒苦,董真看在眼裏,不由得心中一動。
卻見辛苑仆身在地,向著董真奮力頓首,磕磕有聲,口中哭道:“若是少府肯出手相救,阿苑願立時自殺於此!以贖舊時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