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萬石如今跟董真相處,更是小心恭敬,也不敢隨意豪飲。見董真這樣神態,更是不欲久留,飲不多時,便起身告辭。
董真令婢女將他送出庭院,也不回內堂,倒頭便往席上一倒,隨即沉沉毫無聲息,顯見得是睡得熟了。
婢女送了史萬石回來,見她睡得香甜,遂取了綿被,覆於其身上,這才躡著足尖,悄悄退下。
室中寂靜,隻留有一盞燭燈,在長案上靜靜燃燒,發出“滋滋”的微響。連風都仿佛停止了,帷幔凝滯在空中,沒有絲毫的飄動。
啪。
一聲輕響,仿佛是庭院中某一根枯枝忽然斷裂,落在了瓦楞上的聲音。隨即門扇輕輕一動,一隻穿著麻履的足探了進來,緩緩壓在地上。
很快另一隻足也進來了,這一次隻在地上如燕子掠水般,微微一點,隨即輕捷地翩飛而起,伴隨一道白刃閃過,驀然挾起森厲殺氣,往席上熟睡的董真飛撲而去!
眼看那刃上白光當空劈下,便要斬到董真身上,忽聽“錚”的一聲脆響,當空射來一物,堪堪正擊在刃鋒之上,那寒光閃閃的刃鋒竟然應聲而斷!
剌客大驚,整個身形飛躍而起,想要撞破窗扇逃走,卻聽有人冷哼了一聲,聲音近在耳邊般,清晰可聞。
剌客驀然回首,卻大叫一聲,聲音淒厲哀懼,如一道冰刃,頓時劃破了整個夜空!
原來近在咫尺的,竟是一張羅刹鬼怪般的臉龐!眼如銅鈴,麵如靚青,在這暗淡燭光之下,越覺猙獰駭人!
那剌客隻覺全身發軟,強行撐起一口氣,跌跌撞撞再次後退,想要不顧一切衝出門去!
卻覺眼前黑影一閃,麵上冷風颯然,虛空中驀地出現一柄短劍,鋒刃如雪,已剌向其咽喉!
那一劍!
分明剌來時的弧度還有光芒,都是如此清晰可辨,甚至還看得清霜雪般的刃口中,暗暗蘊轉著一絲絲的暗紅血縷——那是一柄殺人無數的短劍,那些血縷便是曾經飲劍而亡之人留下的印記——近了看時分外可怖!
可是即使看得如此清晰,那刃鋒剌來的速度卻又如此快疾,如電,如光,如霜,如雪,根本無法閃避,唯有被定住一般呆在當場,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生命,也化作這刃鋒之中的一縷暗紅!
恰在此時,一個熟悉而清雋的聲音響了起來:“留她性命!”
刃鋒一頓,冷意消失,背上的汗毛卻根根炸起,剌得肌膚生痛,背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比起先前那迫人的殺意還要冷。
剛才是整個人如被冰封般,此時卻是化冰後的濕寒,更為難熬。
忽然麵上一冷,卻是蒙頭的黑巾被驀地揭去,剌客不由得抬起頭來,首先映入眼簾的還是那張鬼怪的麵龐,剌客頓時又退後一步,險些再次失聲驚呼!
那鬼怪射出兩道冷電般的目光來,剌客忽然明白過來,發現那不過是一張青銅所鑄的可怖麵具罷了。
剌客驀地轉過頭去,卻看到了比鬼怪臉龐更為可怕的一幕:
堂前席上,一人站立不動,看了過來——但見雙目清湛如水,明淨如星,哪裏還有半分醉態?
正是董真。“他”搖了搖頭,麵上沒有笑容,但也沒有什麼嫌惡,是一種混合了憐憫與其他的複雜表情,但也隻是一掠而過,便恢複了慣常的淡然:
“阿苑,別來無恙?”
楊阿若站在一旁,掃了兩眼這名剌客。
他早就看出這名剌客是個女子,隻是沒想到武功居然不錯,且相貌頗美。臉色雖然蒼白了些,連帶嘴唇也毫無血色,卻怎麼也掩蓋不住那雙鳳眼中的冷凜之氣。
“靜如處子,動如脫兔,柔潤舒緩,骨氣深蘊,原來是越女劍法的傳人,”他冷冷道:“越女劍從前的劍宗,是何等英雄人物,沒想到她的後人,非但犯上作亂,且竟然如此偷偷摸摸!”
他是江湖遊俠的首領,當初辛苑在銅雀台剌殺皇帝,所用越女劍法當然為遊俠們所偵知。如今隻要再看到這越女劍法,當然就不難猜出這女剌客正是當初的辛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