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常青樹下。剛過午後,正是熱鬧時候。
許多半百老人互相攙扶於樹下嬉笑,模樣安詳。似是這般能借些長青的靈氣。也有許多青年在樹下題字,而後將題了字的綢緞係於枝葉上,抬頭望去,密密滿樹的紅綢非但未將樹枝壓垮,反似促其向上而生。
說這是謠傳,卻倒也的確邪乎。
“公子,姑娘二位也是來為家中老人祈福嗎?隻要在這紅綢上題字係上,便可得神靈眷佑。”
一名手持大把紅綢的女子向我們介紹著,並熱情的將紅綢遞與我二人。
“多謝姑娘,隻是我們並非前來祈禱。”君懷靳淡笑:“聽聞此樹中的神靈也可讓逝者安息,不知真假。”
“自然是真。”姑娘彎身提起一個竹籃,裏麵盛著的是碧綠青綢:“原來二位是為求靈息。這青綢與長青樹的葉色相近,二位在此題字,便可保怨靈化解,亡魂散逝。”
“多謝。”君懷靳道了謝後拿過兩條青綢,一條遞予了我,我抬手接過,沒有多說什麼,隨他一同在樹下尋了一方石桌,見他拈起了桌上之筆,拂手寫上一字——洛。
洛姓罕見,卻是我那平城太守之父的姓。
他既如此坦然,我亦不再回避:“公子隻寫上這一戶嗎?”
君懷靳將青綢握於手中,轉而向我:“清和以為,我這一生殺過多少人?”
我未躲避他的目光,回答:“我以為,與我無異。”
良久之後,他微微頷首:“我與清和,心性倒的確無異……”
他雖這般默認,不做反駁,但我覺察他內心某處被觸及了什麼,顯得那般黯然無奈。
我細思許久,終於還是擱下了筆硯。長舒了一口氣,向君懷靳問道:“浮生閣為何與你為敵?”
他似乎早已料到我終會問出這個問題,隻是他仍舊露出了一絲疑色:“相比之下,你竟不是更想知道當年殺害你雙親之事?”
我不曾想到他會如此若無其事的提及此事,那年血腥的一幕再度飛回我的記憶中,使我身形久頓,未能作答。
“清和,你不必顧及淩煙閣的任務,若是想殺我報仇……我隨時恭候。”君懷靳從我身邊走過,尋了一根枝杈,係上了那條青綢。
在轉身向我之時,眸中已換上一如往昔的明朗,他向我伸出手來:“寫好我幫你一並係上。”
“我若是為尋仇而來,這一路上未免太過平靜了。”我沒有理會他的話,而是自顧自的說著:“已故之人,以去之事,又何必深究。如今我所在意的,隻是眼前這位公子的安危……”
“君懷靳,你,究竟如何與淩煙閣結仇?”
君懷靳聞此,緩緩垂下了手,走到我的身邊,輕輕拂袖,為我理好被微風吹亂的碎發,而後抬手將我攬於懷中,他伏在我的耳畔,語若遊絲,我卻聽得清晰:“若是知曉太多,清和的處境可是會變得危險的,而我不願你身處險境。”
我沒有推開他,而是將頭埋在他的胸前反問:“倘若我不再回去呢?你會否如你所言,帶上我雲遊四海?”
“你我皆知淩煙閣的勢力,並非單你我二人便可匹敵,又何必為我與他們反目?”
他語意明了,而我也不再強求,直了身子後反手拿過桌上青綢,收於袖間。
“清和明白了,回到都城之後,我依舊是淩煙閣的清和,而你,是閣主的目標,不知何時便可能亡於我劍下之人。”
君懷靳坦然笑之,撫我秀發:“若有一日,清和在此樹下係上題了我名的青綢,倒未嚐不是一件幸事。”
回到都城時,正值城中最寒的時候。我們錯過了數場大雪,卻未能躲完這場刺骨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