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他從來就沒真相相信過自己……
或許,他想著縱然可以依靠左家軍將所有人都治得服服帖帖的,可這把用來磨打鄉紳朝臣的屠刀一旦變得無比鋒利了,那麼天下也無人再難抑製這把屠刀。
所以……
從自己到常州為官,打壓鄉紳那天起,信任便已消失了吧?
氣氛變得無比緊張,左大友垂著眼,這一次,他沒再裝模作樣的去嗬斥女兒。
女兒說出了他的心裏話。
昔年被君王信任,將整個國家的危亡放到他身上。他惶恐過,可更多的卻是一種被信任托付的感動。
從皇城樓下出發那一刻,他已做好了身死殉國的準備。事實上,又有哪一次交戰不是這樣想的呢?
隻是……
他也陷入了怪圈。
這個怪圈從宋時便開始了。
每一個站到高位的武將終將被天子猜忌,武人亂國的思想深入人心。當清兵退去,當議和協議簽訂,他便感覺這個怪圈漸漸朝自己籠來了。
很抗拒,卻又無可奈何,隻能收起一切的棱角,暗暗祈禱,自己一家能得個善終。
隻是,這一件件一樁樁的事表明,哪怕你龜縮著,可隻要權利還在自己手上,那麼就會繼續受到猜忌。
他提出過回家養老,交出權利,可卻不允。不允並不是虛情假意,而是條件不允許。
功臣就這樣歸家了,百姓會如何看?天下是要起非議的。畢竟,在這世上,除了朝堂這股話語權外,民間那些讀書人也是能發聲的。
所以……
交出權利真得就能善終了嗎?
聽著女兒的誅心之問,這一次,他沉默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朱慈烺略帶幹澀的聲音才傳來,“朕沒忘……隻是身在這位置上,早已無法隨心所欲,說出任性的話,做出任性的事。弗兒,世人皆言你聰慧,你又酷愛讀史,你不會不知朕的難處吧?為何年歲越大,反是越固執了?”
“若臣從來沒為官,從來沒收到過百姓帶有血手印血名字的萬民傘,萬民書,或許臣不會如此固執。臣早就與您說過,臣隻要想當個不用為衣食發愁的普通人。
可自打常州百姓步行幾百裏送我離任後,我便被深深觸動了。站在船首的我,望著那些默默行走相送的百姓不由想起了張養浩的山坡羊潼關懷古。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陛下,為何?為何?!”
她忽然猛地抓住朱慈烺的手臂,聲音像是從胸膛裏被擠出來似的,帶著一股撕心裂肺的感覺,呐喊道:“亡,百姓苦可解!可為何,興,百姓依舊苦?!我不服!我不服!這不是盛世該有的模樣!
臣曾於夢中夢見過盛世的模樣!那真是如西方極樂一般的境地!每一個普通百姓都可以隨意地下館子,沒有宵禁,鮮少有人為惡。他們可以隨意地根據心情買新衣裳,舊衣服堆滿了幾個櫥櫃,便是贈人也無人要。
還有那些孩童。他們有吃不完的糖果,零食,有無數令人羨慕的玩具。他們不僅可以讀書,還能根據自己的興趣選擇自己想讀的科目。
那兒的人住在幹淨明亮的屋子裏,有吃不完的食物。生病了,有朝廷為其承擔大部分醫療費,老了,有朝廷發養老金。女子可出來工作,不必再裹足,可肆意的選擇自己的如意郎君擇人而嫁。
亦可和離,繼承祖輩產業,與男子享受同等的權利。她們不必擔心婆家的苛待,無須忍著丈夫三心二意的閨房寂寞,在那個世界裏,男子隻能娶一個妻,沒有妾!婚後與人廝混,和離時甚至會將其所屬權益歸為女方!
臣見到這些隻覺荒誕!如此不尊禮教,豈不是要亂套?!臣在夢中詢問,大聲呼喊,可他們隻是笑,那笑充滿了鄙視,好似臣是一個愚蠢的人。直到半夢間,忽然天空傳來四個字將臣震醒:天賦人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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