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次間內,皇帝靠在椅背上,手指一撥一動地輕敲著。淳泓立於寂靜中,目光看著自己這位皇兄。隻見皇帝的雙目微微一蹙,輪廓分明的臉龐流露出一絲猶疑:“老五……朕……”他似說非說,欲言又止的模樣倒叫淳泓有些意外,何曾見過皇帝這般矯情的一麵。淳泓頷了頷首:“皇上要問什麼,臣弟必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隨之而來是皇帝的一聲歎息,他伸手捋了捋自己的眉頭:“你幾時瞧見朕這般模樣。”淳泓為之動容,老九那份飛蛾撲火的心固然難能可貴,可是有一個人讓九五之尊的皇上如此上心,那些飛蛾撲火最後都幻滅成灰。“朕不想為難與你,你夾在中間不好做人……”話音剛落,淳泓“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皇上英明,臣弟做什麼事都瞞不過您的聖眼。”皇帝自顧自說:“朕知道你與老九打小一條褲子長大,感情深厚……”淳泓背脊汗涔涔,低著頭不敢看皇帝:“皇上恕罪,是臣弟失誤,沒能把事情辦妥貼。”“老九這個人朕知道,他要是耍起性子來,沒人能奈他何。”皇帝的聲音漸漸冷了起來,“可是他一直當他自己還小嗎?朕容忍他,是因為他是朕嫡親的弟弟,別以為有太後寵愛就目無王法。”說到最後四個字,皇帝的聲音驟然響徹殿內,淳泓重重磕了一個頭:“皇上恕罪,老九的確對小主有心,但是他從來未曾逾越過半分。”、皇帝瞪目:“知道朕為什麼讓都察院插手辦皇貴妃的事嗎?”“臣弟知道。”淳泓明白皇帝是故意要避開淳禾,不讓他插手此事,眼下皇帝句句逼問,字字珠璣,顯而易見,“芝徑雲堤”的事沒有能瞞過皇帝的法眼。心中暗暗咋舌,這位皇兄打小就心思重,辦事一絲不苟,登基後更是深沉地不著痕跡。淳禾還在為自己的努力沾沾自喜,孰不知皇上早就知道地一清二楚。越想越是後怕,淳泓謙卑地說:“皇上恕罪,‘芝徑雲堤’的事,是臣弟失職,明知道老九這樣做太糊塗,卻還是於心不忍。正如他所言,皇貴妃……不,是許小主畢竟生命垂危……”“你們以為朕會就讓她這麼死了?”皇帝的聲音越發陰沉,“她親手殺了朕的龍種,朕會就這麼輕易饒了她?”刹那間,淳泓頓悟過來,皇上放著小產的許如初不管,就是要考驗淳禾,看他會不會插手此事,淳禾因為情真意切,一步一步進入一個連自己都不知道的圈套。而皇上,是這個圈套的設計者。太可怕了,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皇帝不惜出謀劃策考驗自己的親弟弟。皇族中,還有什麼親情真情可言?見淳泓半天不說話,皇上慢悠悠地說:“你心裏一定覺得朕心狠手辣吧?”“臣弟不敢。”“老九若是安份他那顆騷動的心,任朕給他再多的坑他也掉不下來。”皇帝的意思越來越清晰,淳泓聽了五味陳雜。“老五,你是明白人,朕問你一句,如果朕讓你辦事,你是辦還是不辦?”淳泓赫然抬頭,他看到皇帝意味深長的目光,頓時語塞。皇帝又重複了一遍:“朕隻問你,你會秉公辦理還是徇私包庇?”這是繼考驗淳禾之後輪到皇上考驗自己了,淳泓的心在做鬥爭,此時此刻他的處境是騎虎難下。皇帝穩步走近,伸出一隻手:“給朕一個明白的回答。”淳泓從來沒覺得這麼痛苦過,他望著皇帝:“皇兄,臣弟從小沒有母妃,是太後可憐,將臣弟抱養在身邊,您是臣弟和老九的哥子,我們敬重您,愛戴您,從前是,現在是,將來亦是如此。臣弟知道老九在這事上太過糊塗,臣弟也明白不能為老九求情不然您會覺得臣弟包庇他。臣弟……臣弟不知道該說什麼。您是皇上,臣弟是臣,臣子自然會效忠皇上。”他的額頭重重地磕在地上,“您讓臣弟做什麼,臣弟做就是了。”他是一個至情至性的人,正因為如此,皇帝和淳禾才會跟他感情特別好。皇帝扶著他起來,拍拍他的肩膀:“老九要是有你一半懂情理,就不會讓朕這麼為難。老五,撇開朕是天子這個身份,做為一個男人,有人對自己的女人動情動愛,能饒了他嗎?”當淳泓帶著人來查淳禾住所的時候,丁鉤兒不讓人往裏走:“你們反了?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盤,咱們九王爺的脾氣最火爆了,要是讓他知道你們未經允許就進去,非宰了你們不可。”“唰”的一下,精騎衛分成左右兩列站好,一個身影從外麵走進來,丁鉤兒一看,頓時作揖:“喲,是五王爺,快往裏請。”誰知淳泓瞄也不瞄他,朗聲吩咐道:“好好查,仔細查,不要弄髒弄亂九王爺住處的一事一物,發現什麼即可跟本王稟告。”“是,五王爺!”精騎衛受命立刻到各個角落查收。淳禾似乎在午休,似醒非醒的模樣,身上隻穿著一件青色長衫,胸口露出一大片,他搖著折扇,打量著淳泓:“五哥,你這是做什麼。”淳泓雙手一揖:“奉命檢查。”“查什麼?”“宮裏有人丟東西,派我來各宮查查。”淳禾一隻手拍了一下扇柄,收起扇子:“宮裏丟了東西?這不是內務府的事嗎?什麼時候輪到都察院管了?”淳泓睨了他一眼:“皇上怕內務府有人內應外合,都察院代為辦這事,一來以防中間有什麼貓膩,二來正好正正內務府的規矩。”此番話一出口,淳禾自然明白了,他心一沉:“皇上不放心我?”“你要是什麼事都沒做,他有什麼可不放心你的。”其實淳泓有很多話要跟淳禾細說,隻是他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悄悄注視著自己,不敢靠近他。經過淳禾身邊的時候,淳泓微微動了動嘴唇:“老九,你好自為之。”淳禾剛想問什麼,有人從裏麵跑出來:“五王爺,有發現。”“什麼?”淳禾一看精騎衛手上拿的,整個色神色都變了,欲衝上去:“還給本王,你這狗奴才別髒了本王的東西。”四五個精騎衛攔著他:“九王爺恕罪,奴才們是秉公辦事。”淳泓無可奈何,隻得打開錦盒,再一看,瞪目咋舌。九王爺上官淳禾私藏前皇貴妃許氏的閨房畫作被解壓回大理寺,任何人不得探視,一切事宜等皇上回宮後再行處置。消息來得猛烈而震驚,並且迅速傳回京城。太後一聽差點岔氣了。皇上說淳禾私藏許如初的畫作,他堂堂一個親王,要什麼沒有,會私藏她的畫?“好!好!”太後氣得胸口發疼,手一直捂著,“皇上居然堂而皇之地昭告天下說自己的親弟弟私藏皇貴妃的畫,他倒是大公無私的很,一點都沒有考慮淳禾的臉麵。他還沒有娶妻啊!”令嬤嬤替她撫著胸口,安慰道:“老祖宗不要動氣,莫氣壞了身子。估摸這一次是九王爺太任性了,皇上也氣急了。”“什麼任性?”在太後的眼裏,自己的兒子是天底下最好的,立刻駁斥令嬤嬤,“他府上連個小妾都沒有,這麼心思純良的人會做那種下三濫的事?依著哀家看,一定是許如初那個賤人勾引淳禾的。”一想到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淳禾私藏許如初的畫,並且兒子被扣押在大理寺,太後傷心地落下淚,“淳禾,我的兒……”令嬤嬤一時慌了神:“老祖宗,您撐住啊,正因為九王爺現在被扣押在大理寺,您更加要硬硬朗朗的,到時候能不能從大理寺出來,還得由您跟皇上說呢。”太後意識到自己身上責任重大,動了動腰骨:“皇帝心裏若是有哀家這個當娘的,就不會對自己的親弟弟做這樣的事。再怎麼說淳禾跟他是哀家生的,他怎麼下得了手。許氏不過個罪臣之女,早就該得而誅之。”“奴婢聽說皇貴妃自己悄悄將懷上的龍種墮了,皇上震怒之餘廢了皇貴妃的封號。”太後一聽,腦袋“嗡”的一聲,猛地掀翻麵前的茶幾:“反了她,誰給她的膽子?”令嬤嬤跪下來:“太後息怒,這事皇上沒讓人往宮裏傳,就是為了怕您傷心。”“哼!”太後冷冷一哼,“那你又是如何得知的?”“是皇後讓人悄悄帶話的,她說除了這樣的事,她這個皇後難辭其咎,但事情出了就不該瞞著,便讓人往宮裏遞話。”“算她識相!”太後自然知道皇後這麼做的目的,但宮裏誰不是相互利用的呢,“皇帝最好別為難淳禾,否則哀家也絕不輕饒許如初!”聽太後的意思是要用如初擎製皇上了。令嬤嬤心裏也有想法,怪不得皇上這次要下狠手,太後自己這個當娘本就一碗水沒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