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過來打開,幾行字躍然入目:“親愛的林四四小姐,別問我是誰,請你穿上這件衣服,於今晚八點準時到達海濱碼頭,按照我說的去做,說不定你今晚會有驚喜,會見到你特別想要見到的人。”
這些字是打印出來的,我根本無法從字跡上麵分辨是誰寫的。
然而,讓我沒有當做惡作劇般地把這件衣服和這張卡片隨手丟進垃圾桶裏麵的是,在這幾行字的最後麵,竟然畫著一個稚嫩的小星星。
我將卡片湊到眼前來細細分辨,我的心竟然顫抖了起來。
我覺得我肯定是要瘋了,我竟然會覺得,這顆小星星,是我的小灰灰畫的!
被這樣的念頭支撐著,我套起那件羽絨服,在房間裏麵走來走去,不時會看看手表,看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我第一次感覺到,時間那麼漫長。
明明從香格裏拉酒店到海濱碼頭,也不過是十幾分鍾的路程,我卻在七點出了門。
可能是除夕夜,平時人來人往喧囂不斷的海濱碼頭,在現在變得無比寂寥,在冬日繁複的星空下,它就如同一幅沉寂的風景畫。
我心急火燎地在那裏左邊看看右邊看看,卻一個人影也沒有。
實在沒轍了,我隻得靠坐在旁邊的海岸護欄上,轉過臉去看很遠的煙花,借此來打發時間。
我終於熬到了八點。
正當我想要提高聲音問問有沒有人的時候,海麵上的一隻中型的快艇上麵,忽然出現了一個中年男人,他跳上岸,走到我麵前來,問我:“你好,請問你是林四四林小姐嗎?”
我打量了他一下,看到他滿臉堆笑,那笑容還淳樸得讓人動容,他看起來不像壞人。
我點了點頭,卻也疑惑:“你好,是你給我發的快遞?”
那個中年男人搖了搖頭,他笑笑,說:“林小姐,給你發快遞的人讓我八點鍾在這裏等你,帶你過大海,他會在那一頭等你。”
我一個激靈,一個預感,在那一頭等著我的人,會是餘明輝。
後退了一步,我警惕地問:“是餘明輝讓你來接我?”
那個中年男人再次笑,他說:“不,是一位姓劉的先生。”
姓劉的先生?
我下意識地先想到了劉學宇。
又是後退了一步,我急急問:“那位劉先生,是不是叫劉學宇?”
中年男人又是搖了搖頭,他說:“是劉顯進先生。”
顯叔找我?顯叔回國了,他回來湛江了?
帶著一肚子的疑惑,我坐上了快艇,在海風肆意中,我暗暗想幸虧有這件羽絨服,不然我還真是被海風冷死了。
沒過多久,快艇在一個小島上靠了岸,我跳下去看了看,隨即愣住了。
這個小島,是我以前和餘明輝來過的那個小島。
我和他第一次來的時候,他為我擋下了毒蛇的侵咬。
我們第二次來,他把我變成了他的人。
我的眼睛忽然變得有些幹澀,我強撐著睜開眼睛朝著有光的地方掃去,才看了一眼,我整個人都愣住了。
在那盞無比耀眼的燈下,李菁抱著小念念,站在李菁旁邊的人是楊雄,而緊接著,我看到了丁展波,何思遠,蕭炎,曹佳穎,顯叔,還有餘明輝。
而窩在餘明輝的麵前,抓著餘明輝的兩隻手搖來搖去的,竟然是我魂牽夢縈的小灰灰!
他長高了許多,也換了新發型,他穿著蜘蛛人的衝鋒衣,眼睛卻依然是亮晶晶的,如同那些璀璨奪目的寶石一樣。
有那麼長長的十幾秒,我以為我是在做夢,然後我用手隔著牛仔褲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
很痛。
原來我沒有在做夢。
就像是腳下忽然踩了風火輪似的,我朝著光的方向不斷地奔去,而我的小灰灰,他掙脫餘明輝的手,也朝我這邊的方向奔走過來。
我以為我的眼淚早在兩年前就掉光了,我也以為我的眼睛如同幹枯的沙漠再也生不出濕潤的綠洲,可是在奔赴我的孩子時,我的眼睛源源不斷地湧出眼淚來,它們就像一場不可停息的大雨,澆灌著我的眼睛,也讓我的視線模糊,以致我在狠狠地擁住我的小灰灰的那一刹那,我看不到腳下的路,我就這樣一個打跪,跪在了沙灘上。
我的手卻不忘將小灰灰的小腦袋往自己的懷裏麵按著,我緊緊地抱住了他小小的身體,似乎怕自己一個鬆手,他就會不見了。
我很確定,這個孩子,他是我家的小灰灰。
因為他還是那麼懂事體貼,他的聲音還是那麼稚嫩那麼軟綿綿的,他的手覆在我的眼睛,他說:“媽媽媽媽,不哭不哭。”
我抱著他小小的身體,我從來沒有想過在我的嘴裏麵會說出那麼俗氣的話,我說的是:“媽媽沒有哭,媽媽是高興,是高興得忍不住掉眼淚。”
小灰灰的手還是覆在我的眼睛上麵,他說:“那我幫媽媽捂住。”
我不知道自己抱著他哭了多少分鍾,才慢騰騰地鬆開,扶住他的小肩膀,我的聲音因為哭泣變得有些顫抖和斷續,我問:“小灰灰這兩年去哪裏了?可以告訴媽媽嗎?”
小灰灰摸了摸自己的頭,他回望了顯叔一眼,又是看餘明華,他轉過頭來看我,一副嚴肅的樣子說:“有壞人想要把小灰灰抓走,但是爸爸和顯爺爺不想讓壞人把小灰灰抓走,所以小灰灰隻能跟顯爺爺一起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顯爺爺和爸爸帶小灰灰去看病。顯爺爺說,等到小灰灰的身體變得很厲害很強壯,就可以回來看媽媽了。”
突兀的,小灰灰忽然拿起我的手,按在他胸口的位置,他說:“媽媽媽媽,爸爸和顯爺爺,把我這裏變好了。我以後再也不會嚇到媽媽了。再也不會把媽媽嚇哭了。”
說完,小灰灰又窩過來蹭我,他說:“媽媽,你原諒爸爸好不好?在那個地方,爸爸每過來看一次小灰灰,他回去的時候,都要抱著小灰灰哭,說對不起媽媽和小灰灰。媽媽,爸爸也很難過,你原諒他好不好?”
不知道什麼時候,大家已經全部走到了這邊來,將我和小灰灰圍在了裏麵。
而餘明輝他湊過來,蹲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小灰灰,他說:“林四四…”
他的話還沒說完,我的手就戳在他的胸口上,我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你這個混蛋!餘明輝你這個混蛋!你憑什麼幫我做決定,你憑什麼幫我做決定!你憑什麼私自決定我和小灰灰的生活!你憑什麼讓我這兩年看不到孩子,你憑什麼讓我們骨肉分離兩年!你憑什麼!”
被我這樣戳著衝他嚷嚷,餘明輝一把將我的手按住,他沉聲說:“林四四,對不起。”
就在這時,顯叔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他說:“四四啊,你要怪就怪我這老頭子吧,這事不怪明輝,這事怪我這老頭子,怪我當初去處理老爺子的遺囑時出了小紕漏,走漏了些風聲,才導致後麵一發不可收拾,明輝他也是迫於無奈,他不得已。原本他想讓我把你也帶走,但是如果我們一下子走三個人,這很容易打草驚蛇引起懷疑,這事容不得一點的差錯,不得已,才讓你們骨肉分開那麼久。四四啊,你要真的有火,往我這老頭子的身上撒。原本你昨晚就可以看到小灰灰了,誰知道我這老頭子老糊塗了,在路上給耽擱了一陣,這不,我們今天下午六點多才趕回到湛江,怪我啊,都怪我,全怪我。”
縱然我對餘明輝還有怨恨,在看到自己的孩子鮮活地站在自己的麵前,再聽到獨自一人幫我帶著孩子在國外生活了兩年的顯叔這番自責,我那些怨恨忽然不用發泄,也慢慢地消散了。
抱著小灰灰,又在沙灘上蹲坐了一會兒,我的情緒慢慢地平複了下來,卻依然不肯鬆開。
小灰灰在我的懷裏挪動了一下,他用手輕輕推了推我說:“媽媽,你能不能也抱抱爸爸,他也很難過。”
小灰灰這句話,讓我的身體僵了一下,然而我還沒反應過來,餘明輝已經伸手將我和小灰灰徹底地環進了懷裏,他的臉貼著我的臉不斷地蹭來蹭去,他低聲說:“林四四,對不起。以後再也不會了,以後再也不會讓你那麼難過了。”
小灰灰忽然就穿過餘明輝的臂彎,擠了出去,他站到了顯叔的身邊去。
而餘明輝,他加重力道,將我整個人禁錮在他的懷裏,他像是喃喃自語,說:“林四四,當初作出把小灰灰送走的決定,我也很難受,尤其在湛江,我和蕭炎演最後一場戲,我發現你不經意地采用自殘的方式來宣泄你的難過和奔潰,我整個人也在崩潰的邊緣,我那時候真想告訴你真相,可是我不能。在那院子外麵虎視眈眈看著我們的,不僅僅有趙小寧,還有我爸和方青青那邊的人。趙小寧就是一個神經病,她敢在你們的飲料裏麵下毒,一計不成,她竟然想毀滅你最在乎的人來打擊你。後麵她竟然還想往小灰灰讀書的幼兒園安放定時炸彈,她完全瘋了,她是徹底的瘋子。對付一個正常人,我可能會很容易,但是要對付一個不按理出牌的瘋子,我除了緩住她,給自己爭取時間和製定對策,我別無他法。方青青,她的手上沾了太多條人命,她不在乎再犯下多一個,她總覺得她能逍遙法外,把自己摘得很幹淨,她在出手害人的時候根本不會眨巴一下眼睛,她對陳道偉,她的親生兒子都很冷漠,她不可能對小灰灰有一絲一毫的心軟。不管是趙小寧也好,方青青也罷,她們出於不同的目的,卻有相同的想法,她們就是想先對小灰灰下手。小灰灰也是我的孩子,他是我餘明輝的孩子,他更是你的命,我知道的,他對你來說太重要,我不能允許他有一分一毫的損失。我哪怕知道把你們骨肉分離太過殘忍,我也不能允許有一分一毫的損失。林四四,原諒我,我越在乎就越膽小,我越在乎就變得越不像我自己。我有了軟肋,我就變得越來越不像我自己。你能不能原諒這個變得太膽小的餘明輝?”
可能是真的情緒激動,餘明輝這些話,邏輯上語序上,都很有問題,我聽得費勁,卻還是聽明白了。
這兩天以來,不管是曹佳穎也好,何思遠也罷,再算上楊雄,他們主動跟我說很多,無非都是旁敲側擊地告訴我,餘明輝當初的這些異常,他所有的隱忍和負重,都不過是一場與狼共舞的好戲,他從未走遠。他依然是我林四四認識的那個餘明輝,他依然把我放在心上好生安放,他依然是那種情真意切值得我攜手一生的人。
說實在話,我有過動搖。
即使沒人跟我說這些,他隻要對我表現出一絲的熱切,我也有過動搖。
我就是那麼沒有出息。
他不過是多看我一眼,我就有那種想要重新擁抱他的衝動。
像我在江西那兩年,經常在午夜夢回時,他不經意地潛入夢來,我抱著他痛哭不止,醒來的時候,隻有一片烏漆麻黑的天花板與我相對。
就在我晃神間,餘明輝又說:“林四四,讓我回到你身邊好不好?”
我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小灰灰忽然過來,他的小手覆上我的頭,他說:“媽媽媽媽,你答應爸爸好不好?你答應爸爸,以後小灰灰就可以有爸爸,有媽媽,有顯爺爺,大家一起生活,就好像以前那樣,大家高高興興的一起生活。”
原本看到小灰灰,我對餘明輝的怨恨也消散了,但是我一想到他特麼的兩年以來,跑來江西,卻連個臉都不露一下,我還想作一下他,讓他忐忑多一陣的,但是小灰灰這麼些話,把我的心都融化了,我忽然就不想再作了,也覺得那些端著完全失去了意義。
然而,還真是巧了巧了,還真是唯恐天下不亂啊,何思遠她跟我的默契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她可能看得出我已經有所鬆動,她想推我們一把,說了一句特庸俗的起哄話,她說:“就抱一下有啥意思,有本事來個長吻啊!親一個啊親一個!在一起啊在一起!”
像蕭炎那麼高冷的人,竟然也會陪著何思遠瘋,他接著何思遠的話茬帶頭起哄:“親一個啊親一個,在一起啊在一起!”
沒多久,這兩句在電視上老聽到的話,就在我的耳邊連綿成一片。
而餘明輝擁著我,他應該有察覺到我不再掙紮,像個小綿羊似的窩在那裏,他湊了過來,作勢要吻我。
我忽然有點不好意思了。
推搡了一下餘明輝,我再看看圍在一旁看熱鬧的大家,我有些嗔怪地說:“得了得了,你別矯情了,先放開我,有兩個小孩子在這裏呢。”
幾乎是異口同聲的,李菁和顯叔說:“小孩在不怕,我們幫忙捂住小孩的眼睛。”
說完,李菁的手覆擋在小念念的小臉上,而顯叔,則用手擋住了小灰灰的眼睛。
我張了張嘴還想說話,餘明輝已經湊過來,他的吻如同狂風暴雨般封住了我的唇,我特麼的不知道怎麼的,就變成了半推半就。
我不知道這個吻持續了多久,總之我差不多窒息的時候餘明輝才鬆開我,他又是騰一聲扶著我站起來,他說:“林四四,你站一會,我有事跟你說。”
我有些暈乎乎地站在那裏,在大家的起哄聲中都不敢隨意偷瞄了,隻得把頭埋下來,就跟個情竇初開的女老漢似的。
就在這時,站在李菁旁邊一直把手放在後背的楊雄,像是變魔術似的變成一束花和一個小錦盒,他把這些遞給餘明輝說:“輝哥,看你的了。”
餘明輝飛快地接過來,然後他在我還暈乎乎的情況下,突兀地單膝跪下,他有些手忙腳亂地把花和打開的小錦盒呈到我麵前來,說:“林四四,請你再嫁給我一次,好嗎?”
說完,餘明輝揚起臉來望我,他的眼睛依然亮晶晶的像天上的繁星,比現在這一顆鑽石戒指更璀璨,他的眼睛也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這依然讓我沉湎不可自拔。
我咬了咬唇,正要強撐著點點頭,小灰灰不知道從什麼時候掙脫了顯叔的手,他走過來,用他的小手抓住我的手遞到餘明輝的手裏,他仰起臉來衝著我說:“媽媽,你就答應了好不好嘛?”
我覺得我要再遲一秒不說答應,小灰灰再給我來一句話,就算現在拿個冰箱過來,也止不住我的心全融化掉啊,於是我忙不迭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