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等你(3 / 3)

嘴上雖疏離又冷漠,卻還是親自撐開傘,遮在了她的頭頂。

她是女孩兒啊,公主和格格們不用如皇子皇孫們一樣早地開始念書,她本不用在這個時辰跟皇子皇孫的侍讀們一起往裏來的。

她給他行禮請安,端端正正的半蹲禮,“回十五阿哥,同樣都是進宮伴讀,阿哥們能做到的,奴才就也能做到。”

“哼~”十五阿哥唇角的笑意不覺擴大,“倒是有一把子誌氣。不過就是可惜還太了,誌氣便也得跟著窩著。快些長大吧,誌氣就也能跟著一起長高了、變大了。”

廿廿鼓了腮幫,“奴才,奴才每日都有吃很多,已是在努力長大了!”

他不由得失笑出聲。她那樣乖巧懂事的女孩兒,此時卻吃很多,努力長大的話?

依舊如此嬌憨可愛,而她自己尚且不知吧?

“走吧,我送你一程。”他引著她往內右門去,“總不能叫你一個女孩兒自己頂著雪往裏去。要不,十妹和德雅便也都要怪我了。”

此時提到十公主和德雅,自是最安全的。

廿廿又鼓了鼓腮幫,蹲禮為謝,“奴才明白,奴才會再向十公主和德雅格格謝恩。”

十五阿哥心裏卻有些不高興了,就又哼了一聲,“我看,不必了!”

她終究還是啊,便是又過了一年,又長了一歲去,不過虛齡也還隻有十二歲。這樣的姑娘,便是再心思空靈細膩,又怎比得上成年皇子的“老奸巨猾”去?

她便有些愣著了,歪著頭看他。

十五阿哥便又笑了,心下的愉快漸次升高,竟然那樣輕易,就蓋過了那一直埋著他心緒的煩亂去。

原來所謂“解語花”,並非指望著有花來“解語”,其實隻要看到她,他自己心上的煩惱自己就去了,便不管她什麼,都能將他的煩惱給解開了去了。

不在巧言令色,隻要——是她就好。

這種心緒,從看著皇阿瑪與額涅之間的種種,他年少時未曾明白;又或者,自己未曾遇見,故此從未參透。

他也是猝不及防,從未想到竟然在此時,對著一個這樣的女孩兒,竟然生出了這樣的感觸。

真是……難道冥冥之中,就是因為她與額涅相似;又或者,就仿佛是額涅派了她來,代替額涅,陪伴在他身邊,是麼?

他歪頭,再定定看她一眼,“快點長大,聽見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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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阿哥這話的時候,廿廿正在走過內右門。

她虛齡才十二歲,對於她來,宮內的門檻還有些高。

況且下雪,雪片子鋪在高高的門檻上,邁過去便格外滑。

她正心翼翼,卻冷不防十五阿哥在頭頂又這麼一句,她一個分神,險些被門檻給絆倒了。

多虧身邊的他手疾眼快,一把將她給撈著,不怪她在宮中無禮,反倒無聲地笑了起來。

她惶恐失措,抬頭看一眼他,隻見宮牆高聳,色幽藍,而他,滿麵含笑。

這個畫麵,她未來的一生,記了很久很久。

還有他,“……你啊,連這摔門檻,竟都一模一樣。”

他的大手溫暖而有力,拎著她,堅定地,卻又心著,並未掐疼了她去。

她心下跳得厲害,彼時的她以為是害怕,又或者是實在聽不懂十五阿哥在什麼,才會那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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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內長街,他一直將她送到長街開向翊坤宮的門口,站住,這才鬆開手去。

她這才意識到,他竟這般若扶若拎地,一路裹挾了她這樣久。

這一瞬才又忽然明白,因為方才那樣近,所以她幾乎頭頂被完全罩入了大傘之下,再沒有雪片子落在她頭上、身上。

而他身上汩汩的暖,如溫暖的泉,融開了她周身的積雪去。

他麵對著她站定,卻並不急著叫去。

他隻眯眼垂眸凝視著她,“……那日看完你從樹上掉下來,回去之後,我心裏一直不樂嗬。”

“嗯?”她一時沒回過神來,不知道十五阿哥怎麼忽然起這個。

他卻不肯停下這個問題,接著又問她,“你知道,我是為何不樂嗬麼?”

廿廿的心又跳得激烈起來。

這世上最難猜的是子的心,接下來就是皇子們的心了吧?她怎麼有膽子自以為能猜得中這位十五阿哥的心思去呢?

她便趕緊蹲禮,“奴才愚鈍……”

他卻笑了,“你還愚鈍?我就沒看見過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兒,還有超得過你去的。”

廿廿便又怔住。

十五阿哥……今兒這是怎麼了?

他的誇讚來得叫她毫無防備,她甚至不知從何起,知道理應謝恩,可又不知該因何事而論。

她便隻好惶恐地又要行禮。

他卻笑了,又伸手撈住她去。

對,“撈住”,就是“撈住”。她真是太了,在他麵前,就像一片葉、一條魚,而他就坐在水岸,隻要他想,都不需要魚鉤,隻需伸手這樣一撈,她就無處遁形了。

“好了,別謝恩了,此處又沒有旁人,哪兒來的那麼多虛禮?”

他的眼深濃如夜色,湊近了凝視著她的眼睛,“……還有,不許怕我。別再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記住了沒有?”

她就像柔弱的兔子,她這樣看他,他就覺著自己變成了什麼大怪獸。

盡管……他知道自己未存善念,對她;可是他也不希望她怕他呀。

廿廿心地垂下眼簾去。

她的睫毛好長,漆黑卷翹,偏有幾點雪花淘氣,飛身而來,撲落在其上。

她眼簾輕顫,那幾點雪沫子就也跟著在上頭蹦跳。

他的心跳得異樣,終是忍不住伸出手去,將那幾點雪沫子給彈走。

他不知怎地,要極深極深地吸一大口氣,才鬆開手去,“……好了,快進去吧。”

她還是啊,完全不知道如何應付此時的情形。他方才那樣,又叫她害怕了吧?況且冷,她一張臉兒已經白到快沒有血色了呢。

他太急了,真是,怎可如此~~

怨隻怨,額涅派她來得太早;而皇阿瑪又冥冥之中與額涅太過心意相通,這便這樣早就將她選入宮來。

旁的八旗女孩兒,最早也要十四歲入宮,而她,進宮之時還不滿七周歲。

真是,對他來,真是生生的煎熬。

他便又深吸一口氣,垂首,凝眸於她。

他一個二十多歲的成年皇子,這一刻尚且覺著煎熬,那她呢,這樣的一個女孩子,又該有多少的迷惘、惶恐和不安去?

真是的,是他不該。

他便笑了,忽地伸手,在她鼻梁上輕刮了一記。

她又慌亂了一下,他便笑,解釋道,“有雪……”

對於女孩兒來,仿佛這個理由還是可以接受的,她便顯然仿佛鬆了一口氣,趕緊行禮,“奴才謝十五阿哥。”

他翹了翹腳尖兒,含笑道,“我方才與你的那些話呢……能聽得懂的,便記著,放在心裏。我卻不用你回我什麼,隻消你記著就好了。”

“至於你聽不懂的那些……嗯,就忘了吧,隻當我沒過,也省得擾著你心煩了去。”

她又有一點子慌,抬眸望他。

他便笑,“別擔心,是我叫你忘聊。就算你忘了,我也不生你的氣就是。”

他又換另外一隻腳翹了翹腳尖,“……反正,以後我還會再跟你的。你忘了也不要緊,等你長大了,我再告訴你唄!”

或許是從未想到過這樣一位年長的皇子,竟然也會在雪地裏翹腳尖的孩子氣;又或者,她是聽他不怪罪,這才心下鬆了一口氣的緣故吧——總之,她忍不住笑了。

梨渦輕綻。

晨光也隨之亮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