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3 / 3)

“還不算就是算了,”同事紛紛豔羨感歎,“沒想到會計妹子,也能吊到藝術家,真是稀罕啊。”

沈青很少被圍著,而且還是中心。一言一語的,她一時不大應付得過來。

幸好程遊再一次打來電話,沈青得以抽身,他的聲音混雜在稀裏嘩啦的雨聲裏:“畫收到了嗎?我快到你那了。”

“嗯,收到了,”身邊的同事擠眉弄眼,揶揄之色,不言而喻,“我馬上下來。”

“不用急,外麵雨很大,你沒帶傘,站在門口等我就好。”

即使他的聲帶在手術後,還未完全恢複,喉嚨不能放開說話,沈青在手機裏聽著,卻恰有一種靡靡之樂的感覺。

就像昨晚,他在她耳邊靡靡,她很快倦意濃濃,一夜無夢。

從未如此安心睡過。

沈青又把紙盒重新包住畫框,她沒有傘,於是站在事務所的門口,靜靜地等他。

車如流水,但她一眼認出他的車,停在對街的停車處。

一把黑色大傘從駕駛車門處撐開,他在雨中,在嘈雜擁擠的斑馬線上,向她走來。

沈青在大學時,讀過一本書,是李碧華的《青蛇》,裏麵有一段:忽地狂風一卷,柳枝亂顫,雲生西北,霧鎖東南,俄頃,催花雨下。藍衣少年,衣袂被吹得飄蕩,在淡煙急雨中,撐開一把傘。真是一把好傘,淡竹柄,八十四骨。

她想,這個在雨中,正在撐傘向他走來的男人,沒有著藍衣,衣袂規整。雖急雨,卻無淡煙鎖霧, 無柳枝催花,隻有熙攘人群,車鳴汽笛,冷樓灰廈。

沒有古時意境朦朧,隻有現代高樓林立,把他和她圍住。

也沒有八十四骨油紙傘,隻有一把普通的黑色雨傘,徐徐為她而來。

隻要傘下是她剛好要等的人,就是她生命裏的“藍衣少年”。

這一刻,天空有一道震耳欲聾的雷鳴,聽著人心惶惶。

但沒關係,他和她的世界裏,是安靜的。

安靜到隻能聽見對方的聲音。

“抱歉,等久了,”程遊收住傘,衣衫被幾縷斜雨打濕。

“沒關係,不久,”她望著他,微微笑道。

陌生化開,可緩緩歸矣。

因為等待,是最長情的陪伴。

“越是經過漫長時間等來的東西,才會在等到後,越懂得珍惜和感恩”。

這句話是在很久以後的某一天,程遊在看完沈青寫的一篇故事後,用瘦金體記下來的一句感言。他 寫完後問她:“是不是對於你們這些作家來說,這句話顯得有點老掉牙?”

“那些作家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沈青好笑,挽住他的胳膊,“有些話,不管再怎麼老生常談, 隻要沒有說話者的經曆,在讀者看來,就隻是一句話而已,不管它用多麼華麗的辭藻打磨,都是沒有 靈魂的。”

程遊抽開胳膊,把她整個人摟住,“唔”一聲,深不見底的黑瞳,直勾勾望著她,似欲翻雲覆雨。 沈青警覺,兩根手指堵在他的薄唇上:“等等,我再說一句,”

他動動嘴唇,舌頭似有似無地舔到她的手指:“嗯,說吧。”

沈青嗔怪他一眼:“你這句話,我感同身受,曆久彌新,所以,一點都不老掉牙,”她收回手指,卻被他的嘴巴更快地咬住,留下兩顆牙印在指關節處:“那我們現在,要不要感一下恩?”

沈青暈卒。

滿室風雨,頑雲撥不開。

後來,身邊的人呈滿足相沉睡,沈青忍著酸痛爬起來,把這句話寫在一片樹葉上,做成標本,鑲在 相框裏,放存在一個木箱子裏。

木箱子裏已經有很多同樣的相框。隻是相框裏的標本不同,話也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