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員有如櫻貝的手指靈巧地活動著,將信紙從信封中抽了出來。灰原雙眼恍惚地看著這一幕——他的確是累壞了。

“上午的信件就這些了。”

“給我看看。”灰原接過信,才剛開始看,他就鼻翼微張明顯露出不悅的表情。

“又是陳情信嗎?”

“不是陳情信,是恐嚇信。真是煩人。”

“是故意寄信來鬧的吧?”

“就是啊,想也知道不可能是真的。”

讀完,灰原把信紙折好,放回信封。桌上近三十封不同的信件被分成三座山。一疊是寄給社長的私人信件,這些他們不會開。其他公事上或寄件者不明的信件則由秘書代為開封。

為了從旁協助自四月中旬開始的東和紡織罷工行動,工會成員的妻子們不斷地寄信到公司,並在信中泣訴他們的生活困境。每封信的抱怨內容都大同異,像是因為收入沒了家裏買不起米,或是沒錢買奶粉喂孩之類,大多是些誇大不實的描述,不隻沒有效果,反而讓資方邊笑邊同情勞方的愚蠢。

但隨著抗爭的情勢漸漸不利於勞方,陳情信的內容也越來越偏向惡作劇,其中有一些已經很明顯的是恐嚇信了。這種信件也要請社長看一看才校

“今有六封。”

“他們在著急了。不,與其是著急,不如是最後的掙紮吧,工會的敗北已經昭然若揭了。”

在打字員整理信件的時候,灰原把視線轉向窗外,在日本橋的上空附近飄浮著的廣告氣球上印了“春裝出清”這四個字,昏昏欲睡似地搖晃著。在初夏的太陽照射下,那半圓形的球體看起來就像在鈷藍色的大氣裏遊泳的水母。

“春裝出清啊……”

他自言自語地,驚訝於時間竟過得如此快速。從工廠的工會展開罷工後,灰原已在沉重的氣氛中日複一日地進行了無數次的董事會議與集體協商。他曾經徹夜開會,也曾經睡在總公司的沙發上。終於,經過五月三十日召開的團體協商後,工會敗北的氣氛越來越濃厚。他們公布的四大要求中,資方接受其中兩個要求,希望以平手收場。表麵上雙方似乎不分勝負,但資方卻拒絕了最重要的兩個項目,所以實際上罷工的結果將會是資方獲得勝利。因此現在灰原才總算有餘裕可以看看四周的景象,發現曾幾何時時序竟已進入初夏,他又再次回想起過去那五十的艱苦戰鬥。

“我好像瘦了。”灰原摸了摸袖子下的手腕,他本來就有點胖,雖然外表看不太出來,但當別人都瘦了兩貫①的時候,他的體重應該也減了兩貫①才對。

①一貫為三點七五公斤。

他從香煙盒中抽出了一根煙並點了火。早餐隻以簡單的土司果腹,所以現在已經快要餓扁了。大口吸入一口煙後,他感到一股輕微的暈眩感,不過實在美味極了,跟出席協商會時為求鎮定而吸煙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他真心覺得這就是抽煙的醍醐味。

“我完成了。”打字員遞出三捆整理好的信,灰原回過神來,把陳情書那一捆丟到桌上後,拿著寄給社長的私人信件與恐嚇信走出辦公室。

社長室位在走廊的同一側,與這裏隻隔了一間辦公室。西之幡豪輔社長正站在窗邊,抽著貝格耶拉斯雪茄,俯視著車道上如螞蟻的車潮。雪茄的香味隨著吹入辦公室的薰風輕撫著灰原的鼻尖。他以前也吸過別人給他的雪茄,但那是味道辛辣、根本吸不慣的雷吉帝馬斯雪茄。而社長現在抽的是去年冬來工廠參觀的美國紡織公司社長送給他的,也是他最寶貝的雪茄。灰原知道,當西之幡社長點上這根雪茄時,代表他的心情是相當愉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