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子拔出彎刀在油乎乎的袖子上擦拭一下,將先前沾染的鮮血抹淨,翻身上馬,對著身邊的士兵嘰裏咕嚕的講了一通,粗獷的聲線似公牛一般有力。
他的演說極具煽動力,在他的鼓舞下,手下士兵,如野狼般狂吠著衝殺上去。遠處山坡上是訓練有素的禦林軍,隻見為首的劍鋒一指,衛兵便如離弦的利箭般極具目的性的撥馬應戰。
衛英想趁亂乘馬逃脫,然而那批桀驁不均的高頭大馬豈是她一個纖細女子能夠左右的,那馬前腿一躍,便將她摔在地上,朝著廝殺場奮蹄狂。
側身伏在地上隻覺得渾身疼痛,還未從前一場慘烈的廝殺中醒過神,便有經曆一次更加正規化甚至是狂魔式的屠戮。
風吹過,帶著陣陣溫熱的鮮血氣味,衛英掙紮著站起來,將裙擺拉起來些,拚盡全力的奔跑,頭上的累絲赤金九翅鳳冠從鬢發脫落,兩縷黝黑柔順的烏發缺少固定的首飾也散了下來,隻有紮辮子的墜銀珠的蠶絲發帶如舞動的柳枝,在披散的頭發間輕輕搖擺。
夏車中跪坐觀戰的青年身穿黑色發繡回紋大氅,頭戴白玉鑲金絲烏紗高冠。
這位青年便是百玦王盧之晉,此時他正看到疲於奔命的衛英,便將馬鞭一指,車架便由另一路禦林軍護衛著向她駛去。衛英穿著繁榮的霞帔,跑不快,隻片刻便叫禦林軍攔住了。衛英本是向前跑,為了躲避忽然竄出來的戰馬,便往後一仰,站不穩摔在溫潤的草地上。
衛英努力的平複急促的呼吸,但是從未如此奔跑的她實在不勝勞累輕輕地咳嗽著。
盧之晉從踩著下車凳穩健的走到衛英身邊,緩緩蹲了下來。
“你可是和親的皇族?”這聲音溫和清晰。
衛英喘息著抬起頭望著麵前這位麵容和善的俊朗男子,迷惘的點點頭。
盧之晉伸出手撩過衛英臉頰上淩亂的碎發,有結下自己的雪綢披風,披在她身上。
“你試試有沒有力氣摟住寡人的脖子。”
衛英伸出顫抖無力的手,像是舉著千斤重的物件,根本抬不起來。
百玦王盧之晉把衛英攔腰抱起,輕輕安慰道:“你可以先睡一會,醒來就好了。”
此時衛英依然失去了意識,頭一偏便昏了過去。
直待黃昏時分薑華才悠悠醒來,置身一間溫暖的華麗宮室中,身上蓋的是雪色暗花雲錦蠶絲被,床木散發著沉水香濃鬱的香氣,床幃輕薄絲滑,仿佛柔軟的月光。
衛英感到身體格外沉重,竟連眼皮也抬不起來。
一名穿淺粉色襦裙的侍女裝束的女子見衛英醒來,便俯下身輕輕詢問:“主子,要不要吃點東西?”
衛英虛弱的蠕動嘴唇,半晌勉強組織起自己的思維,有氣無力的擠出一句話:“這是百玦嗎?”
幾位侍女都圍過來,相互望望笑道:“回主子,是百玦,陛下昨天回宮的時候交代奴婢等伺候主子,主子,奴婢是順珍。”
又有一個體態略豐盈些的搶著說道:“奴婢是善貴。”
另外兩個人分別是雲竹,雲英。片刻不到,便有一個年長些的中年侍女帶著一眾年輕姑娘邁著蓮花碎步畢恭畢敬的跪在門外候著,原來是膳房送來了細粥醬菜和各色餅餌。
那中年婦女穿著蜜合色的襦裙,頭上簪一隻紫檀鑲銀雲紋簪,耳邊墜著瑪瑙圓珠耳墜,像是個品級高些的仕女。
“司膳劉淑珍奉皇上旨意送來,細粥八樣,醬菜十樣,各色點心麵果子十樣,請主子示下。”
身後提著食盒的年輕侍女齊刷刷的跪著等候,雖是手中提著重物,卻沒有一絲雜亂。
順珍笑道:“昨日主子受到驚嚇,陛下特意吩咐準備安神湯,這會兒不如先進膳,也好吃藥?”
衛英醒來後精神漸漸好轉,便由順珍扶著,披上一件湖藍色褙子,坐在暖閣的蜜合色如意雲紋的宋錦軟榻上。
麵前的一張紅檀八仙雕花圓桌上被流水般已進入的送膳侍女擺滿。衛英打量了桌上的擺件,這是一套哥窯冰裂紋瓷器,麵前擺的是一個菡萏翠玉葵口碗,一雙雕花翠玉筷子,一個雨過天晴釉的小筷擱,一個小小的青釉菊瓣紋盤,和一雙鑲銀頭象牙牡丹辟毒筷,兩隻筷子中間連著一根銀質細鏈。
再看菜肴,雖說是清粥小菜,卻各有風味,做工極其精細。單說一碟金玉菜心,選用泉水種出的食材,包去外皮,隻留下最嫩的菜心,用泉水洗淨,隔水,浸漬在陳皮、紅果、鹿肉丁、五香豆腐幹、冬筍、金華火腿丁等幾十種食材熬製的醬料當中,香料和的黃泥密封在油紙包裹的壇子口。當菜心完全入味,便將壇子懸在深井中,吃時取出,口感鮮嫩爽脆,醬香濃鬱,十分開胃。
雖是菜肴精致,衛英亦不敢多吃,隻是草草的吃了幾口便放下筷子。
吃了藥,閉目養神,不知多久,隻覺得肩頭溫暖,睜看眼睛,一張熟悉的麵孔映入眼簾。
衛英忙起身行稽首大禮,盧之晉溫暖的手攙起衛英柔聲道:“寡人故意不叫通傳,省了那些禮節,你我夫妻好好地說說話兒。”
衛英小心翼翼的低著頭不敢回答。盧之晉忽然笑道:“你這小姑娘,寡人有那麼可怕嗎?”
盧之晉雙手扶在衛英的肩頭,一字一句道:“看著寡人。”
衛英怯懦的迎著盧之晉溫存繾綣的目光,盧之晉雙手捧著薑華的臉頰,使她的視線直麵自己。
“看著寡人。”
衛英伸出雙手,輕輕地搭在盧之晉清瘦的肩頭,像是柔軟的貓咪搭著主人的手。盧之晉笑了,像是看見一個稚嫩的孩童。
窗外淅淅瀝瀝的秋雨沙沙的敲打窗欞,院中挨著牆種植的金絲竹也順著風雨哆嗦著優美的枝葉。在溫熱的暖閣內,衛英第一次端起了酒爵,看著爵中清澈如水卻滿含辛辣滋味的竹葉青,或許這便是愛情的滋味,它有著極強的誘惑力並且伴隨新鮮與刺激。
衛英抿了一丁點,便蹙起柳眉,不再去碰它,盧之晉饒有興味的凝視著衛英,仿佛一個年長的大哥照看年幼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