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景碧羽還是會反反複複做起那些夢。
在前一世時科學已經證明了夢是沒有顏色的,也就是說你做夢的時候其實是等於在看黑白電影、但是在她的那些夢裏顏色鮮明的恍如人間四月天,紅紅綠綠極其真切。像在鏡頭上裹了一張彩紙。
她最先夢到的是一身紅衣的洪挽彩,她撫著隆起的肚皮正在微笑的和對麵的人說著什麼。神情幸福充滿憧憬,突然畫麵就濺上了鮮紅色的濃稠血液。放射狀,一串一串的血滴蔓延開去,洪挽彩白皙的背頸就像鏡子一樣碎成千片萬片,清脆的響聲裏似乎還夾雜著一兩聲嬰兒的啼哭。
醒來的時候她瞪大眼睛看著黑乎乎的帳篷頂,孤寂的感覺又將她帶回了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無窮無盡的饑餓,冷。
然後是覺得餓,下床去吃的。她把自己的行軍床搬到了議事營裏,這樣就能徹夜去和鳳扶蘭擬定各種奇襲,突圍和破壞計劃。他們人手不夠,唯一的優勢就是依靠著靈活打遊擊,擾亂敵人的陣腳。甚至已經到了戰爭的第三個月,她都還沒能同安都交上手。
腳剛觸碰到地麵就一陣眩暈,她看見桌子上那封密信。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收進來的,拿過來看到第一行字,整個人就咕咚倒在地上。
南北國停戰談判陷入僵局,關鍵人物翌都失蹤。局勢大亂,大臣們就是否繼續進軍問題爭議不休,決議暫時不南下。然後是...洪挽彩和三哥,在回南國的路上遇到一夥流徙暴民...雙雙遇害。
什麼樣的暴民能奪去他們的性命,她萬念俱灰的想。她最大的錯誤就是把所有人都拉進這場該死的戰爭裏,讓他們成了無辜的犧牲品。
他們還在等著,等完成任務後回南國,過那個“所有人都在一起”的年。剪窗花喝燒酒,熬夜到天色發白兩眼通紅。一轉眼就已經是天涯永隔。
一同失蹤的還有魏朱,“臭小子。”她念叨著。她從來不懷疑夥伴的忠誠,沒有人有永遠追隨和服從的義務,更何況隻是半路相識的故舊。
但她寧願相信他是葬身在某個意外墜入的山崖峭壁,也不願他苟活在落荒而逃的陰影裏。接連不斷的失去讓她愈加脆弱,也更願活在自己編造的美好事實裏。
“傾城。”有人溫柔的呼喚她。她滿心歡喜的睜開雙眼,以為耳畔是哪個許久不見的人。
鳳扶蘭把她扶起來,冰涼的手指拂過她眼睛,紅腫的地方立刻緩解不少。然後把她像大布娃娃一眼靠在床邊,給她套上外衫。這是他們約定俗成的慣例,“如果有一天我爬不起來了,那就把我扶起來穿上衣服扔到地圖前麵。”
隻要不死,那就要活著。
鳳扶蘭的臉色已經不像剛開始時那麼好了,反叛的高原部落的兵力遠遠的超過他的預計。他們的隊伍在慢慢消耗力量,仍然無法準確的抓到敵人的致命點。幾次帶兵都無功而返,身上平添了數道傷疤。
但他還是依然很和煦溫柔,說出的話總如四月春風掠過她的耳朵。恍惚間會以為她回到了北國的春天,十裏煙雲天光萬頃。他所在的地方鮮花盛開,碧樹成蔭。
軍營裏都知道毓王殿下和被下屬們叫做“門主”的姑娘是一對,等戰爭結束他就會迎娶她回國當王妃。他們私下猜測這位景門主可能是王都裏某個世家大族的女兒,也有人猜是哪個封地裏親王的世女,眾說紛紜,甚至還有人傳出她是某個小國的王女,有王室血統身份高貴之類的謠言。可這個他們議論紛紛的奇女子隻是日日夜夜宿在議事廳,不眠不休的在處理軍務。有時候還會親自帶下屬出征。她很少睡眠,眼眶烏青臉色慘白。怕一閉上眼睛就有新的噩夢湧上心頭,隻有鳳扶蘭在身邊的時候會有所緩解。
西線從來沒有消息傳來,她安慰自己說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這樣她就不用擔心哪天自己醒來後書桌上會突然出現一封密報,而上麵寫的是小冰或者青葵的死訊,或者兩個人一起的死訊。
不要死在一起,又或者,幹脆就都死在一起好了。他們還能在另一個世界相會,湊一桌麻將,喝一壺小酒。聊聊那些年是怎麼活著的。然後各自去投胎。
第四個月,戰事出現轉機。景碧羽協同門人和鳳扶蘭的軍隊把一夥敵軍派出的前鋒部隊圍堵在了石洞裏。從那裏辨認出一個相貌不屬於當地人的陌生麵孔。經過漫長的嚴刑拷打,拔掉那人的所有牙齒防止他服毒。卸掉下巴以防咬舌自盡,各種數不清的來自上荒門的藥物逼供折磨後。那人承認了自己是上荒的成員,是安都身邊的二號助手型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