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馨逸反複地在心裏告訴自己,自己沒有錯。
她的腦海中如同鬼馬燈一般閃過了無數的畫麵。
那一日發生的事還恍如昨日,每一幕都清晰可見。那一晚,南涼大軍兵臨城下,雁定城岌岌可危。父親和兩位兄長出府迎敵後,嫡母孫夫人就把府中的女眷都召集到正堂中,這一待就是三日三夜。
孫馨逸知道嫡母已經命人備好了幾條白綾,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她們想死,她們怕受辱,她們怕名節不保……
但是她不願意去死,她要搏一搏!
孫馨逸仔細思慮了一番,她知道如果她想要活下去,唯一的希望就是侄兒孫佩淩。父親和兩位兄長都在守城門,他們必是不會投降的,一旦城破,估計是免不了一死,那麼孫家最後的血脈就是侄兒孫佩淩了。以嫡母的性子,一定會想方設法地讓人帶走孫佩淩,守住孫家的香火,這就是自己的機會。
因此,從第二日起,孫馨逸就想盡辦法討侄兒歡心,把他抱在了懷裏,任何一個人想要抱走他,她就暗暗地掐著他的皮肉,讓他大哭大鬧,做出一副他不願意離開她的樣子……足足兩日,她把孫佩淩伺候得盡心盡力。
她的這番心力沒有白費。在城破的消息傳來的那一刻,嫡母發現無法把孫佩淩從自己身邊抱走,也生怕他萬一大哭大鬧會引來南涼軍的,小命不保,隻得把孫佩淩托付了給她。她在嫡母和長嫂崔氏的跟前發誓一定會盡她所能護孫佩淩周全。
那一刻,她是真心的。
畢竟有了孫佩淩,她以後才有了根基,才不是一縷無依無靠的浮萍。
父親和兄長英勇抗敵,舍身就義,孫佩淩作為英烈之後,想必前途不成問題,那麼,她這個姑母才會好。
嫡母讓她帶著孫佩淩一起躲到了後院的一個枯井中,讓親信王嬤嬤用巨石蓋上枯井。枯井狹窄、肮髒,隻夠她抱著孫佩淩勉強蜷縮在那裏而已,也因此統共隻能有兩個人活下來——她用十五年的乖巧柔順換來了這條生路。
可是,他們被出賣了!
那個可惡的王嬤嬤一家受孫府的恩寵,卻終究是怕死了,為了保住自己和兒子的命,把南涼人引來了。
當南涼人的一支支利箭對準了井中的自己時,孫馨逸幾乎以為自己死定了,卻不想那個南涼主帥伊卡邏在千鈞一發的時刻出現,還給了她一個“機會”,一個入魔的“機會”……
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被扔到了她的腳邊,孫馨逸以為自己會遲疑,會害怕,可是那一刻她冷靜得出奇。事實就是,在性命攸關的時刻,她根本就沒有別的選擇,不是嗎?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就像南疆與南涼之間的這場戰爭一樣……
她還記得孫佩淩怯怯地縮著身體,嚇得嚎啕大哭,哭嚷著:大姑母不要!大姑母不要……
眼淚鼻涕在他白皙的圓臉上糊成一團,看來可憐得如同她曾經最喜愛的一隻小狗一樣。
軟弱的情緒隻是一閃而過,孫馨逸毫不遲疑地把匕首送入孫佩淩的胸口中,他那雙烏黑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從哀求到呼痛再到絕望,然後隨著他的氣息停止,那雙曾經靈動的眼睛變得灰蒙蒙的一片,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伊卡邏的掌聲喚醒了迷茫中的她,對方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諷刺地說道,姑娘不愧為孫守備之女!
是啊!她是父親的女兒。孫馨逸在心裏對自己說:父親雖然會生氣,但是會原諒她的吧。父親不是說過,最疼愛的就是她這個長女了嗎?與其她和孫佩淩一起去死,還不如她好好地活下去,也給孫家留下最後一絲血脈,不是嗎?
孫馨逸最怕的是對方會言而無信,畢竟南涼處於蠻夷之地,茹毛飲血,哪裏知道什麼禮義廉恥,出爾反爾對他們來說想必也是家常便飯……
但是她沒想到的是,那個南涼主帥爽快極了,立刻就命人把她從井中撈出,放她離去了。至於那王嬤嬤,她出賣主子,卻也沒落得什麼好下場,和兒子兩人被南涼人一刀砍下了頭顱。
被一個南涼副將送出府的時候,孫馨逸偶然看到了采薇,可憐的采薇……那一瞬間,也許是不忍,也許是同病相憐,她向他們討了采薇。
之後,她帶著采薇,扮作普通的百姓在城中艱難地苟活著……直到鎮南王世子蕭奕帶兵破城,雁定城重新回到了南疆軍的掌控中,她才算又出頭了。
無論是現在的李守備,還是父親在南疆軍中的同袍舊友,都對自己照顧有加。
她也為自己謀劃了將來。
正當她以為日子會越來越好時,卻沒想到南涼人出現了,帶著伊卡邏的命令……
直到那時,孫馨逸才明白當初伊卡邏為什麼會放過自己,對方抓住了自己的把柄,那麼自己就必須受命於他——哪怕是雁定城沒有被蕭奕奪回,伊卡邏也可以派自己作為內應前往南疆諸城,隻要一番漂亮的說辭,沒有人會懷疑她的身份。
從自己選擇了“活”這條路的那一刻,南涼人就變成了吸附在她身上的血蛭,不吸飽了血,對方絕不甘心!
可是她也別無選擇了,即便是早知如此,她知道自己也會義無反顧地做出同樣的選擇,哪怕有一絲希望,她也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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