鷗鷺突然埋下頭對著盤子扒起來,她知道是什麼不能一直這麼下去,可是下半句她不敢聽到。爸爸因為這幾天她總算學會了撒嬌哄人就決定永遠留在她這邊的可能性不大,這邊已經淡漠了這麼多年,更不用提因為這些事情,多少年來媽媽在婆家一直“不得臉”,自己又是個終究沒什麼用的孫女。這盤子炸貨是告別吧,爸爸本來也是明天就去那邊的,今晚上就是告別的時候,炸這些破東西幹嘛?是一場隆重的徹底的告別嗎?這又是什麼時候商量的啊?是不是初一那天自己出去聚會的時候,爸媽兩個人商量的?我讓你們“二人世界”是讓你們聊這個的?憑什麼?她機械地往下吞著食物,早就嚐不出味了。
“慢點吃,別噎著!鷺鷺,你給爸爸點時間,讓爸爸好好想想,爸爸保證,盡快,盡量在你結婚之前……”
還要想一想!
像是等著挨子彈的人突然被改了死緩,緊繃著的神經突然成了軟麵條。鷗鷺嘴裏還嚼著就抽抽搭搭哭了起來。過去她打算讓爸爸媽媽哪天能幹幹脆脆地把婚離了,爸爸去那邊過,媽媽跟自己過,反正這麼多年大部分時間都是這樣子過來的,這樣做顯然比較明智。可是現在她不想這樣了,她不想了!她想要和鬱孤建立一個家,也想要自己的這個家,她都要!
都怪他!都怪他!
自己家這一潭清清楚楚的死水,都怪他一來給攪了!
自己這些年都這麼靜悄悄地過來了,都怪他給慣得現在開始想要這想要那不知足了!
都怪他!
她好歹咽下了嘴裏的東西,專心趴在桌子上哭鼻子抹淚。爸爸在旁邊不知所措,想說句什麼,想幹點什麼,都停在了半路,最後隻長歎了一口氣。
她哭得脖子裏冒汗,心裏卻冷得發抖。上次在驢肉火燒店哭的時候,鬱孤還是剛認識的人,還能拍拍她給她遞張紙。親爸爸這時候都不敢動自己一下,就是這麼生分啊!
爸爸需要想一想的時候,六嬸或奶奶再在爸爸耳邊說些什麼的話,會不會真影響到爸爸的決定呢?就算是離婚,也應該是爸爸媽媽自己商量好的,是一家人決定各自去走更合適的道路,不是她們母女被攆出了白家門!可是六嬸那種人會這麼說的,肯定會的!
媽媽聽見動靜過來了,看見也著了慌,朝爸爸喊道:“你都說了什麼?怎麼弄得孩子哭?你都說了些什麼?”爸爸辯解道自己沒說什麼。媽媽不聽,自己也帶了哭腔,說:“你到底說了什麼?打算不要我們娘倆了是不是?要不孩子怎麼會哭成這樣?”
聽著爸媽爭吵,鷗鷺心裏更覺得刺痛難忍。這個時候本來不應該抓緊機會,巧言令色地表達自己多愛爸爸麼、多想全家人一直在一起麼?這時候不是應該使出所有剛長的撒嬌本事去纏著爸爸不放麼?自己怎麼就憋不出一句話,光顧得哭,還哭得這麼惡心!
多少年前,爸爸拎著個旅行包從家裏出去的那一天,自己為什麼還在裝模作樣地寫作業,為什麼隻敢從窗戶裏看著爸爸走遠了?為什麼那天不哭,不去抱著爸爸的腿讓他不要走?那天試過的話,後來的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我反正就說了這些,你不信算了!”爸爸摔了廚房門走出去了。
“你走,走吧!我們娘倆這些年就沒見過你的好臉!你去那邊過去吧!”媽媽哭著追出去嚷著。
“好,我走就是!”
“走!你給我走!不用回來了!”
又是這樣的話!雖然爸媽這些年湊在一起沒什麼有效交流,但是也很久沒吵這麼厲害了,恐怕再這麼下去鄰居又要來敲門勸架了。有什麼好吵的,明明兩個人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哭什麼!鷗鷺一踢凳子站起來,衝出去擋在家門口,還帶著一臉鼻涕眼淚一頭撞在爸爸懷裏,把爸爸頂了一趔趄。她順勢推著爸爸往屋裏走了幾步,不讓他接近門口的衣架。
爸爸是讓她嚇愣住了,正在客廳沙發上扭著臉抹眼淚的媽媽也嚇得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爸爸不走!不走!”她死死抱著爸爸,好不容易擠出了兩句話。別說爸爸媽媽嚇呆了,她自己也嚇了一跳,差不多有20年都是跟爸爸隔著段距離坐著,連聽句“大寶貝疙瘩”都受不了。
“爸爸媽媽不吵!”她狠狠吸了吸鼻子,哽咽著亂說著:“不要吵!不讓你們亂吵!”
爸爸的兩手僵在空中不知所措,還是媽媽先回過神來,擦幹眼淚哄著她說:“好好好,不吵了,聽女兒的,不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