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也不好留在這兒,打擾子卯罷——”
“……您願意嫁給我嗎。”
“……”
滿襄白咬著嘴唇,用一個微笑來回答那男人。然而直到他不曾僅僅會滿足於這一點一樣,她慢慢地走上前去,擁那男人入懷,把頭枕在他胸前暖和的毛裘上:
“你也累了,子卯。”
“相信我,這是一個開始。”
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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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的時候,天空是昏暗的,湖水是漆黑的,大地是雪白的。人或者其他走過去之後,就會留下一道深深的痕。等到雪化了,就什麼也看不到了。
冷,讓人感覺孤單。夜,讓人感到被保護。看看腳下,足跡踏過之前是純美無暇,腳印落下之後是倉黑腐敗,才知道包繞著自身的安全的夜色,不過是腳下這冰冷的襯托。
所以,夜,雪。天灰地黑,白山白。雪落靜謐之處,有人越過百千碑墓,撫去那新墳上的新雪。又好像即使是這樣的舉動也不能表達心意似的,那人沉默站立了一會兒,解了身上白狐裘裹在那殘破的碑上,隻餘身上黑色單衣烈烈,渾然從他身上感不出寒冷。
新墳舊碑,自中橫斷,碑文模糊。是有人提朱描紅,才知那碑上一上一下兩個字為,渡霖。
男人半跪在那墳麵前,把冰冷的手按在冰冷的石頭上,醞釀許久,才得以說出話來。
他說:
“你走之後一年,母親開始喚我做沽雲——為的是,‘渡霖’的任務太重了。”
他皺皺眉頭,無奈地笑一下,想了幾想,還是沒忍住說:
“我猜的。”
“無論任務多重,我已經完成了。”
“可我要知道——你就在那扇牆後麵——”
“……下輩子,莫得托生。若是逃不了為人……就不要有我這樣不堪的兄弟。”
話說最後,男人不由地雙膝跪在那長深深雪裏,額頭緊貼那不通人情的石頭,過了許久才得以顏麵起身。當此之時,得天藍雪晴。詫異地抬頭望去,原得頭上一把舊藍傘,不等轉身,他便笑了:
“子昭。”
“……王爺。”
書生低頭回答說,這邊手遞過一領反氈鬥篷,給那男人接了,仔細係在身上。兩人隨即移步,走出那白家墓園,到這白山險峻的山道上。兩人都沒什麼去處一樣,倒都是清閑自在。兩方沉默一會兒,總會有人要開口。於是他說:
“……子昭不受官祿,莫不是還要走?”
“……是的。”
“那,回王府,吃頓飯罷。”
“——不必了。”
書生回答道,
“‘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王爺待鄙如客,鄙也看王爺如客。兩相薄情,無需厚意。”
“……子昭你說話真是傷人心,本王怎麼當你做客人,本王可不是一直當你做自家人——”
男人聽完一愣,愣完便笑,盡是莫名其妙,
“啊,你是害怕叵娜給你做飯吧——放心吧,你吃過的苦,本王哪樣沒吃過——不過這西涼人,吃辣椒,真是——”
想到這兒,不禁一股悲從中來,他用捂臉來掩飾自己絕望的心情,但是透過指縫看見那書生,卻仍然是一臉淡漠的表情,甚至有些同情流露於表:
“那你為何還要來見本王?”
“……自然是有話要與王爺說。”
他說,
“都是緣分。緣分續的時候,有個過程,緣分了結的時候,得有個說法。”
“……您是可憐,令妹卷入到本王的計劃裏,受到傷害了嗎。”
男人收了手,臉上便也是嚴肅的表情了——不過因為他剛剛受寒,現全身開始發暖的節奏,與他人看起來,能感覺地出這背後有關切和溫暖的。看那書生,轉過頭去看山崖對麵,他也似乎是坦坦蕩蕩,不過皺皺眉頭,便說了:
“您踩碎過小孩的腦袋嗎?”
“您曾經,一腳踏進的泥潭裏,有十年夢中洗不掉忘不掉的血腥味嗎?”
“或許,在某種意義上,本王也是這種罪惡的製造者。但是就像是有東西冥冥之中在催逼著本王一樣,要麼,做些什麼,即使背負罵名,手染鮮血,還給這天下一個清白的世道,要麼——”
“做一個狗東西。”
“所以,到最後,陛下要用我的命,來確立他的地位的時候,站在刑台上,我也要說一句——”
“‘終我一生,所求不過是這四方天地,泰寧阜平,安定和樂啊——’”
“您那時候笑一聲,再權當已殺了我,為令妹報仇了罷。”
“……子昭是可憐——但是子湘的選擇是她自己決定的,我滿家的孩子,也不是為這等小事左右留戀的人——”
書生聽的時候,肩膀發顫,然努力地聽他說完,已經是他修養可以控製的極限。這股憤怒,讓他說這些冰冷的話的時候,仿佛帶著溫度,
“您的想法,您的奢願,哪一日哪一天不被您坦坦蕩蕩宣揚,催眠著自己,穩定著他人——”
他說:
“子昭可憐的是您,王爺。”
“……說說理由——本王覺得本王現在挺幸福的啊。”
男人實在是沒了轍,苦笑著看著書生,洗耳恭聽這他永遠聽不懂的話。
“子昭實在想象不出,您到底是怎樣,才能眼睜睜地看著您和子湘之間的緣分隻有一麵——”
“哎哎哎,打住打住。”
男人聽到這兒,感覺話有不對,趕緊喊停,
“子昭你別亂說啊,本王現在是西涼的駙馬,叵娜是正妻,跟令妹隻見過一麵——”
然而他沒料想到,這句話說出來,直紮得對麵那書生兩眼流淚,嘴角獰笑:
“是是是,西涼到底有沒有吐火叵娜這位公主,子昭還不是最知道的麼——看來要怪隻能怪子昭了,當初您讓子昭為您製作這莫須有的愛人的時候,就不應該真切地按著您的想法,子湘的樣子——”
“我安定沽雲這一生,隻愛吐火叵娜一人。”
男人實在吃不消這沒有緣由的吵鬧,不過正色道,是徹徹底底地打消那書生眼裏的希望,震落了他的眼淚——這真的是十分丟麵子的。他拽了衣衫來揩眼淚,待了一刻,呼吸平靜了一下,與那人深鞠躬說:
“時間到了,子昭與王爺告別。”
“鬧歸鬧……”
他問,
“真不回家吃頓飯?”
“不了。”
“那,好吧。”
男人看著那藍傘從自己頭上撤走,隨著那人錯了肩,到路的那一邊去了。這邊略有不忍,伸出手來,重新把那鬥篷的係帶係緊,
“放箭。”
輕微的一聲響,好像是山頂的雪積太多,滑落到崖底去了。
男人係好鬥篷,伸出凍僵的兩手於口唇邊溫暖。
“呼——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