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夜之間,薑國開始進入真正的冰天雪地的寒冬,昨夜一場霜降過後,氣溫驟降,我隨意披了件裘衣,走出房門。
雪花洋洋灑灑在半空中隨風舞動,我伸出左手想要留住這一刻的時光,雪花卻在觸碰到我手掌的瞬間消失,有些人有些事亦是如此,越想抓住,越留不下什麼。景煙因身中劇毒和箭傷,已昏迷了七日,這七日,對我來說,就像七年一樣漫長。
大師兄在殿內聽禦醫的診斷,我獨自在外等候,我越來越害怕從禦醫口中聽到景煙還有多少日子可活,從一開始急著要禦醫給我結果,到現在的懼怕,我的勇氣被這無聲的折磨一點一點啃食幹淨……
“你打算在外麵站多久?”大師兄站在我身後問我,我未回頭,開口說:“太後的後事都穩妥了嗎?”
“嗯,等景煙醒來就可以安葬了。”
我點點頭。“我一會兒想去慕容非的墓上去拜拜。”
大師兄說:“我陪你去。”
世間癡情的女子眾多,慕容雪無疑是其中特別的一個,我到現在才有那麼一丁點懂她,那日她在操練場上將我推開,緊緊擁住慕容非,我以為她會嚎啕大哭,她沒有;我以為她會情緒崩潰,也沒有。她將慕容非抱在身前,口中的呢喃如三月春風般輕柔:“阿非,阿非……”她一聲聲喚著,手指一遍一遍撫上他的眉眼,“你睡著了嗎?有些話,你睡著了我才敢對你說呀……我十五歲生辰的時候你答應我,再不把我當妹妹看待的,可你總是忘記,我不想做你妹妹的,一點兒也不想……你知道的是不是?”
慕容雪腦海中浮現他們兩個被慕容淵一起教訓挨罰的場景,“那個時候跟你跪在一起我總是笑,你問我為什麼受罰還那麼開心,我不告訴你,你是不是就永遠也猜不到……阿非,我做了很多很多壞事,被很多人詛咒下地獄,所以我很怕死,但是比起現在,我倒不那麼怕了……”
慕容雪的唇緊緊貼著他的耳,聲音小的若不可聞:“阿非,你怎麼忍心獨留我一個人活著……”
慕容雪這樣一個剛烈的女子,最後緊緊地擁抱著她一生至愛的男子共赴了黃泉……厚葬他們的時候,沒有人能把他們的手分開,我隻得下令將兩人葬在了一起……
祭拜完回來,我問大師兄:“還要多少時日就到仲秋了?”
大師兄答:“十一日。”
“今年又不能陪在海師父身邊了,我們不在他身邊,不知道他老人家會不會賞月。”
大師兄凝神看著我,沉默了一會兒:“慕青,你不開心的時候就會想家,我離開了你這樣久,你還是一點沒變。”
我咧開嘴一笑:“若你知道如何有讓我開心的法子,你會告訴我嗎?”
大師兄專注的看了我一會兒,未搖頭也未點頭,大步出了正殿。我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遠,收起臉上的笑,將身後的書信鋪展開來,這是大師兄回給海師父的信,隻寥寥數語,卻與我猜測的一樣,果然是有法子救活景煙的。
現在的心情,就好像跌入海中,努力掙紮了許久才堅持著沒有沉下去,但實實在在是筋疲力盡了,在我快要支持不住的時候,我抓到了一塊漂流木,盡管它很小很小,但是對於我來說,就是黑暗之中的唯一一點光明,唯有死死抓住我才有一線生機。
“這是我們兩個人第一次這樣嚴肅的說話,慕青,你確定你要這樣做嗎?”大師兄不似方才對我竭斯底裏那般,轉而平靜的看著我。
他的眼睛紅紅的,從小到大,我從沒見他哭過,我們兩個人總是沒個正經的胡鬧,師父為此深感頭疼。至今我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父皇把我送到山上,我哭著不肯讓他下山可還是沒能阻止父皇的腳步,那一天我都把自己關在房中鬼哭狼嚎,直到哭的沒了力氣,才想起我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
悄悄將腦袋探出門去,還沒觀望個來回,就聽有人叫我:“小屁孩,你怎麼不哭了?”
我嚇得渾身一激靈,循聲望去,看見一個跟我差不多高的小孩子蹲在我窗戶底下,正睡眼朦朧地盯著我看,我因覺得被人發現我出來找東西吃很沒麵子,遂心虛的提高嗓門說:“我母後不要我了,我父皇也要拋棄我,我不要活了!”
他聽後沉默了一下:“師父將我領回來的時候,我還很小,師父跟我說,他差一點就覺得養不活我了,我從小就沒有爹娘,現在不也活的好好的嗎。”
“我跟你不一樣。”話剛出口,自己就意識到不妥,忙轉移話題: “你在我窗戶底下做什麼?”
他微楞,接著恢複剛才睡眼朦朧的樣子:“我在聽你哭啊,你為什麼不哭了?”
聽他這樣說,這下換我傻眼了,我瞪大眼睛瞧著他,心裏想著如果他腦子有病我的確也看不出什麼來,便直接沒好氣的問他:“本姑娘我想哭就哭,關你什麼事!你別在我窗戶底下溜達了。”
他歎口氣,仍舊一動不動的窩在窗戶下,腦袋靠在牆上,幽幽的說:“我聽你哭的挺有節奏的,聽不一會兒就有睡意了,這可比師父給我治療失眠的草藥管用多了,我剛才睡的正好,你再繼續哭一會兒唄!”
我從牙齒裏蹦出一個“滾”字,他嚇得立馬從地上跳起來,像極了被蠍子蟄了,我看著好笑,可還是很努力的把笑憋了回去,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紙包走過來塞到我手裏,立刻又遠離我一段距離,我疑惑的看看紙包再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