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乘坐的中巴繞行在彎彎曲曲的山間公路上,開始不怎麼陡險,隨著海拔的升高,道路也變得不再平坦,坡陡彎急處不免提心吊膽,正在他們對危險提示牌應接不暇的時候,飄浮在山間的雲海吸引了他們的注意,雲蒸霞蔚,仿佛海麵一樣的遼闊與波浪翻滾,三人從未見過這樣的自然現象,如果不是從山下一路走來,還真以為是海景而不是假象,以海比喻這裏的雲層再恰當不過了。正在他們望著車窗外不遠處的雲海時,乘坐的中巴車前忽然飄蕩著一大塊濃密的雲,車子緩緩穿行而過,聽到車上有人叫喊行走在雲間,他們也有這種奇幻的感觸。平時隻能仰望的雲朵,這時竟然可以伸手觸摸,難怪人們不懼路途的遙遠與拔山的辛苦而造次一遊,能有這樣與雲的親密接觸也不枉了此行。這又可以算做他們這次旅遊的一點收獲了。葛碧潭在想,大自然的奇妙是未見識者難以想象的,難怪古人有“讀萬卷書,行萬裏路”的號召,不僅要有對於世態的見識,更要領略河山的壯麗與秀美。大自然能夠陶冶人的性情,她今天算是有了真切的體會,雲海不僅使她有奇幻的感歎,而且也有博大浩翰的啟迪,她沒有過親臨大海的體驗,僅憑這樣的比喻就足以理解人們以海洋的遼闊描繪心胸的廣大足矣——海一般的胸懷有什麼容不下的。人比起大自然來顯得十分的渺小,這是她融入山中的又一點感受,自然用大這個詞修飾,不僅僅是這個大字的本意,它形容的更是自然界的性格。來時車子行駛在成都平原上她沒有大的感覺,隻有沿途風物的吸引,難道成都平原沒有峨眉山之大嗎?但那時沒有大的浮想,到了山間卻有了大的感慨,這裏的大已經抽象為一種精神的力量,古人用山之巍峨象征雄壯之氣勢,她置身其間才有了深刻的領悟,難怪山是古之騷客的常行處。李白如果沒有拔山的經曆能寫出《夢遊天姥吟留別》的佳作嗎?葛碧潭在大自然的感染中產生了豐富的聯想,許竹筠與周浩以及車上的其他人能有她的想象嗎?這不得而知,但有一點是相同的,當車子駛行在崇山峻嶺間的時候,整個車內幾乎靜穆一片,除非遇到了雲似乎擋住了前行的路才有人在驚歎不已中喊出了一句,過後又歸於肅靜,這可能就是大山震憾了遊人的內心後的外在表現吧!隻要置身山間不可能無動於衷,隻是感受內容與感動的程度不同罷了,幾乎沒有不被感動的,不然遊人怎麼會有異乎尋常的態度呢?所有人的態度歸於一言,就是崇敬!山的崇高與人的崇敬讓她感悟出了古人創造這個崇字的深刻用意了!車子爬行到一定的高度後複歸於平緩,再行了不遠的路程就停在了車場,通往景區核心部位的山路得依靠步行了,聽旁邊的人議論中說步行的路段上處處都是景點,而且道路不是怎麼險阻,正是為了方便遊人的觀景才停止了乘車,不然車子是可以通往山巔的。他們知道了這樣的意圖,便隨著川流不息的人群向上走,由於沒有加入旅遊團,便沒有了導遊的指導,加之是第一回造次,似有一種盲從的迷茫,好在今天遊人眾多,跟著眾人前行,也不失為一種權宜的選擇。他們向前看似乎有看不到頭的行人,回頭看身後也是沒有盡頭的隊伍。葛碧潭心想,這是山裏嗎?這種熙熙攘攘的場麵與春熙路上的情形沒有什麼兩樣,不同的隻在於外影上——這裏是山間野處,那裏是街道都市。人不僅有品味都市文明的雅興,還有親近自然的狂情,當代的人可謂趕上了好的時代!在高度發達的城市文明之中過得膩煩了,可以走向大自然的懷抱享用自然界賜於人類的美景。葛碧潭一邊行路,一邊觀景,一邊聯想,也如身邊的眾多遊客一樣沉浸在被自然風光陶醉之中。然而正是周圍的遊人觸動了她的遐思,令她心中陡生不悅,即使有無限美好宜人的景色映入眼簾,也不能使她擺脫襲上心頭的憂鬱。原來她看到許許多多的人中沒有如春熙路上盡管大多是都市人但其間雜類不少農民工的身影,而這裏幾乎見不到一個那樣的形象,而有的則是油光粉麵的男人和花枝招展的女人,就是見不到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麵的農民工形象,這樣的形容雖有誇張之嫌,但農民工即使穿著得有如都市人一樣的光鮮,但精神的猥瑣還是一眼就分辨得出來的,似乎這種休閑的生活隻屬於都市人獨有,而與農民毫無關係,這一界線分明的鴻溝似乎沒有任何人有意界定,然而它卻實實在在地存在著。好象這樣的好時代也隻屬於城市人所有,而農民隻有被拋棄的尷尬。這樣的社會格局能簡單地歸咎於農民自身的問題嗎?農民的權利本應由農民自己主張,可是在他們沒有這樣能力的時候又該由誰替他們伸張呢?如果認為這正是社會現實的必然狀況,也隻能是一種不合理的現象了。貧富差距的存在似乎是一種正常得再不能正常的社會現象了,這在任何國度裏都有不同程度的表現,然而象中國目前這種懸殊之大,規模之廣卻是少有的,以占人口眾多的農民群體表現出這樣的情況恐怕就不能算作正常了吧?她懷著鬱鬱寡歡的心情隨著人流前行,即使有周浩、許竹筠與她交談也不能擺脫深陷的憂思。走過一處山巔,不遠處就是陡峭的山路了,他們已經可以看見走在其間的艱難了。又轉過了一處山坳來到了峭壁下,在這裏葛碧潭終於見到了為之忿忿不平的農民工群體,心頭為之一震,難道剛才的憂鬱過於偏激了嗎?眼前不就有他們的身影嗎?等走近一看,原來是舁滑杆的一個群體,不少遊人正在和這些人講價錢,她看著她們不由得心裏一陣酸過一陣——難道他們就必須以這樣的身份出現在旅遊景點嗎?為什麼就不能以旅行者的形象加入到這沒頭沒尾的遊人當中呢?尤其是當她看到大腹便便的遊客躺在兩個羸弱農民工舁的滑杆上行走在峭崖陡壁的小路上時,她的整個身心為之顫抖,這樣的場麵她實在目不忍睹!錢的功績在這裏彰顯——有錢人可以驅使得別人為自己效勞;錢的罪惡也同樣在這裏彰顯——沒錢的人隻能以被奴役與冒險的方式謀求生計,人格的尊嚴在他們的理念裏能有多大的存量?盡管勞動光榮是人類至高無上的行為法則,但從事這種勞動的人讓人見了難免心酸,勞動在這時似乎已被異化為人類社會不公道不合理的罪證,坐的人沒有這樣的意識,圍觀的人群也沒有意識,然而山間的猴子似乎有為被役使者鳴不平的善舉,往往追著滑杆鳴叫不已,對於行人卻是孰視無睹的態度。這些生靈比起人類自身來說似乎對於弱者多了一份同情心。
葛碧潭懷著不愉快的心情總算爬上了山頂,這裏是景區的核心所在,除了可以居高臨下體驗一攬眾山小的愜意,還可以登高望遠觀賞更加遼闊廣大的雲海,這都是表麵而共性的東西,至於每個遊人到此有什麼樣的心情則是各不相同的了。除了自然景觀外,這裏最著名的是佛事的興盛了,他們三人雖然對於宗教沒有什麼興趣,對於佛家也談不上深刻的了解,隻是從《西遊記》中看到了一些似乎普及得略有文化知識的人都可能知道的阿彌陀佛,至於其中的含義又不清楚是什麼了。但是既然來到了這塊中國佛教的聖地還是應該見識一下這種外來文化對於中國人的感召力量究竟有多大。今天和他們走在一起的數以萬計的遊客中到底有多少人是觀賞自然風景的,又有多少人是拜佛的,雖然難於分得清清楚楚,但到寺廟裏看看還是可以略知一二的。寺廟可容納的香客比起今天的遊人之多顯得十分的有限,如果都有上香拜佛的願望則是難以實現的了,盡管隻有少量的遊人進得廟內,但香火之盛還是令人十分感歎的。親眼見到的一些情景使三人不能不驚又甚或詫異,尤其是葛碧潭更是產生了諸多的感慨。有的香客磕頭時表現出的虔誠讓觀者即刻會想到一個詞語——無以複加,動作的輕盈謹慎自不必說,頭磕下去的時候屁股撅得老高,而且久久不抬起頭來,一定要把心中所有的夙願訴說殆盡,不知道祈禱的是自己的升官發財呢?還是對別人的詛咒呢?佛家立教的宗旨是普渡眾生脫離苦海到達幸福的彼岸,如果是為普天之下的蒼生祈福,佛一定會幫助實現願望的,否則的話不懲罰是佛有慈心與善念。更有彌勒佛的能容天下之難容,難容的內容其指向恐怕就是普渡眾生以外的祈求吧!有的香客花不菲的錢燒高香其意圖能符合佛心嗎?佛心向善是唯一的指向,花再多的錢也不可能改變佛的立場的,因為佛是神而不是鬼,有錢可以買得鬼推磨,佛一定不會為惡意所驅使的,佛在西天是這樣,來到東方也應該是這樣,不會因為來到了中國而有任何改變的。心中有佛便可以立地成佛,心中無佛一切都是徒然,心中的佛便是一個善字,積善成德應該就是這樣的意思吧。佛教發展到今天可謂博大精深,是一個知之甚少者不可妄談的,但用一個善字來理解雖然有不切中關鍵之嫌,但也可以擦邊的。這就是葛碧潭在看到一些香客的行為後的思考,她的依據是世界上的事情無非是善與惡的區分,宗教的生命力正在於善的旨意,佛教也不外乎此意吧?佛教在中國的興盛莫過於唐朝了,那時佛事之盛引起了韓愈的反感,寫出了名噪一時而留傳千古排佛的文章,不僅指責的是社會風氣與皇上的荒誕,更在於對儒學的大力倡導,重樹儒家之至尊。韓愈的目的雖沒有立即實現,但自此之後的中國大地上儒學有了蓬勃的發展而不被釋道所遮掩,宋明理學成為中國千年的主流意識而屹立不倒,這難道不與韓愈的力主有關嗎?以至於上世紀的算是徹底中止了這一傳承,佛教也跟著遭了殃,然而近些年來,佛教大有勃興之勢,而儒學又是一種什麼現狀呢?葛碧潭由曆史聯想到了現實,她不能不為儒學的式微扼腕。文化的傳播雖不能有國界的狹隘偏見,但本民族的傳統文化更是不應該被忽視的,不論從精神建樹的需要出發,還是從民族傳承責任考量,都應該把傳統文化擺在意識形態領域最重要的位置,才不失於明智而有戰略眼光的選擇,然而葛碧潭除了哀歎又能怎麼樣呢?也有過曾經的自身努力,仿佛隻能局限在自我或者很小的範圍之內,很難輻射到周圍的人乃至更大的人群,收效的甚微令她懊惱不已,但她從未有過氣餒,因為她深深地懂得精神建樹的艱難與不易。孔子在禮崩樂壞的精神廢墟上總想在有生之年築起一座複禮的精神大廈,在事與願違的身後卻有後來者奉其學說而建起了無比輝煌的精神殿堂。韓愈的古文運動到了宋朝才有了真正的。她常常以這樣的曆史事例鼓舞自己,所以在歎息之餘總還是充滿信心的,相信現實的不盡如人意隻是一時的迷茫,無論走出迷茫需要較短或者較長的時間,但都不會長久的迷茫下去的,孔子與韓愈這樣具有民族精神支柱擔當的人不隻是曆史上有,在現實與未來也一定會有的。這樣的聯想不僅是一種方式,更是心中的迫切願望。
他們當日遊完了峨眉山,但下山後時間已經不早,返回成都的車即使再晚也可以乘坐的。他們沒有回去的打算,而有去青城山的設想,但去那裏的車卻不是如返回的方便,所以他們決定在此留宿一夜,明天一早再趕往下一個目的地。尋找住宿的地方成了當務之急,因為象今天這樣的人數在平常是沒有的,雖然有很多的人離去,但象他們一樣留下來的也不在少數,這勢必給住宿造成了困難。上檔次的賓館飯店以他們的消費水平又是不允許的,所以又縮小了尋找的範圍,隻能找小規模的旅館或者時下興起的農家樂。三人在一開始的詢問中就被拉客的旅店經營者盯上了,一下子有數人圍攏了上來,熱情異乎尋常,這一點是出乎他們預料的,之前的想法隻是擔心難找或者找不到,這時卻是這樣的容易,讓他們一時失去了主意,不僅僅是難以答複幾個人的盛情邀請,更難的是這樣的客店可靠嗎?安全嗎?一係列的質疑浮上每個人的心頭。三人相互對視中沒有給出圍攏者明確的答複,而是以需要商量為由躲開了那幾個人,剛一走開,又是一幫這樣的人對他們進行圍追堵截,無奈中,他們選擇了向乘車的地方的逃跑。擺脫這些人的糾纏後,三人商量著何去何從,在這種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討論來討論去終無定論,周浩提議由他向經常來這裏的同乘人員了解一下這些客店的可靠與否。當他走到一個中年男子麵前剛一開口谘詢住宿時,這個人由看到他時一副冷漠的樣子立即變得分外熱情起來,馬上給他講起了這些小客店便宜、衛生等等能夠想起來的優點說了一大套,其實這些都是虛套的言詞,關鍵的話在其後終於說了出來,如果需要住宿的話可以給他推薦條件最好的一家,說著就拿出手機要與店主人聯係。周浩靈機一動,這一定是托了,急忙解釋隻是了解一下情況,暫時還沒有確定一定要住下來,而且解釋說等一行人商量好後再聯係。那個人由喜變怒,幾乎要罵出來時,聽見周浩說到了再聯係時才收斂了一下怒色,但沒有恢複到介紹情況時的眉飛色舞,不知是那人沒有變臉的技能,還是識破了周浩的再聯係隻是擺脫的一個措詞。以這個人的見識與經驗,恐怕是後者而不是前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