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法桐密密層層的枝葉打在落地玻璃門上,在咖啡店裏灑落一片斑駁。店老板顯然提前告知過店員今天不營業,因此在這個街區早已熱鬧起來的時段,沒有一個店員前來報道。落弦看著躺在沙發上沉睡的花神隱,對著空氣開了口——“對不起。”見沒有人回應,他又強調一句:“我是對你說的。”我麼?為何要道歉?——腦海裏終於傳來花辰的聲音。“剛才我拿元神威脅東皇太一的時候,並沒有征求你的同意。如果有必要,我真的會跟他同歸於盡。”花辰:我自然知道。“那樣的話,你也會死的。你好不容易才轉生,不生氣嗎?”不知道是不是落弦的錯覺,他感覺到花辰好像在笑,而且還是那種老母親般慈愛的微笑。花辰:落弦,我對塵世並無貪戀之情,走此一遭,不過職責所在。若能換得天下安泰,死有何懼?落弦思緒一凝,猛抬起頭,即便他並看不見花辰:“所以在時間之海裏的時候,那個記憶旋渦,其實你……”花辰:我當然能洞察你心中想法,知道可以衝進記憶旋渦裏一試。可是答應你的條件又何妨?我本意是要不惜一切阻止東皇太一,自然是想穩中求勝。可你是我的後輩,你想要保護重要的人,那我也甘願用那一招後手,破釜沉舟。“你就不怕我為了保命,臨陣倒戈?”花辰:你不會的。你是我花家後人,花家中人,絕不會有貪生怕死之徒。雖然聲音隻出現在腦海中,花辰的話卻像是風過滄海,飄然不羈。落弦突然就想起,千年之前月色之下,花辰淡然疏離,自有一番傲骨的神情。花辰:經此一番,我倒也是明白了一些事。“什麼?”落弦不解。花辰:像你說的,沒有什麼是不該存在的,沒有人是不該存在的。或許我這一遭,東皇太一這一遭,世間這一遭,不過就是無數輪回中的一點因果罷了。就算沒有我,這個世界會用另一種方式得以保全。是我執念太深了。“喂喂喂,不要一副看破紅塵的樣子好嗎?”一直進行這種嚴肅的話題,落弦還真有點不習慣。這樣吵到他好嗎?——花辰意有所指。落弦會意地看一眼依然未醒的花神隱,眉眼柔和了一瞬。“不是挺好的麼。”讓他即使是在睡夢中也能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其他人存在,知道自己身邊還有人等著他醒過來,知道自己不再像千年沉睡中那樣孤孤單單,不是挺好的麼。落弦又覺得自己感受到了老母親的微笑。花辰:那就好。我也是時候,把這副身體,連同這個世界,還給你。一陣微微的困倦掠過腦海,落弦已無法在腦海中搜尋到一絲花辰的氣息。隻是還有一句未散盡的話,嫋嫋煙絲般傳入耳中,證明有人曾來過這裏——內心戲很足的意思,我也領教了。“你就是拿這種話進行千年難遇的告別的嗎!”落弦當即炸毛。這種被離別渲染的傷感尚未消散殆盡,懸在門上的風鈴卻突然叮當作響。落弦轉過視線,進入眼簾的是那抹熟悉的金紅。“你來了。”“嗯。”舞水靜默片刻,複又開口:“璃衣的事,你還在生我的氣嗎?”落弦想了想,搖了搖頭。和以前相比,他現在對舞水確實是心存芥蒂。隻??那種情緒,又談不上生氣。他不知道舞水處事的原則是什麼,卻又能感覺到,她看似在東皇太一和他們之間飄忽不定,但其實她的每一步都是按照自己的節奏在走。心有疑問,不吐不快。“你幫了我們,但是那一定要以犧牲璃衣為代價嗎?”舞水輕輕一頓,繼而就像以前許多次一樣,眼神揶揄,笑容閃亮:“哎,落弦果然是笨蛋呢。”“別得寸進尺啊臭金魚!”“東皇太一、你、或是阿隱,我並不站在任何人那一邊,所以我的行動並不會以任何一個人為前提。真要說的話,我站在人類那一邊,我隻關心大局。”舞水注視著落弦,漂亮眼瞳微微染上冰冷的光澤。隻關心大局,所以芸芸眾生間,任何一個微小的生命都不足以撼動她的決心。“我會幫你們,是因為你們和花家有關聯。”“因為外公的關係?”落弦問。舞水的目光一時有點渺遠:“怎麼說我都還是他的使靈。”落弦沒再說話。舞水的意思,他已經明白。她不介意犧牲任何人,也不要求任何人的諒解,即使她明明已經為了一些人做出退讓,即使她並不真像自己說的那樣冷漠決絕。“我來,是要帶阿隱回去的。”舞水打斷了落弦的思緒。落弦低頭看著花神隱。“東方玥說他可能會忘記一些事情。”舞水點頭。“能記得多少,就看他自己了。他體內屬於東皇太一的元神已經被取走,雖然花流觀一直有意封印那股神力,但他本身是靠那股神力支撐的。突然失去那股力量,就算傷勢痊愈,他也會很難熬。”“我知道。外公他們會想辦法讓他好轉,是嗎?”“嗯。”“帶他走就是了。”花神隱最終都是要回去的,落弦知道。他本來就是花流觀的弟子,下山一趟不過是為了最初那個驅除酒蟲的任務,隻是這個任務並不像他們以外的那樣簡單。現在這件事情終於告一段落,所以也是時候分別了。隻是這分別,比他想象的要早一些罷了。舞水走到花神隱旁邊,握住他的手臂,身後卻傳來落弦的話:“如果他沒忘記,你就打算讓他一直對你耿耿於懷嗎?”舞水倏然一笑,帶著花神隱消散了身影。隻有清脆語聲緩緩落下,如浮空的片羽:“笨蛋落弦,這個世界並不是非黑即白。你明白,阿隱一定也明白。”落弦望著空空如也的咖啡店,怔愣了片刻。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他明白,他相信花神隱也明白。舞水看得灑脫。隻是在命運的真相被揭開之後,在過往恩怨都逐一鋪陳之後,無論花神隱還記不記得,他都不知道該怎麼麵對他。畢竟花神隱會走到這一步,花辰是因,而他是果。他推門出去,清脆風鈴響在身後。陽光灑落眼睫,撲麵而來的是街道的熙攘。他錯覺般地覺得自己隻是做了一場夢,腦海中卻有念頭恍然浮現——不知道下一次再見他,又是什麼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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