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條件，”身後傳來了東方玥的語聲，“為什麼不是讓我放棄毀滅世界？”“嘿，”落弦下意識地吸了一下鼻子，揚起眉毛，視線卻沒有從花神隱身上移開，“因為你拿回元神後，隻要你想，你就可以毀約。但是那時候，無論是我還是家夥，都一定會想辦法阻止你。”“……愚蠢至極！”落弦聽得身後腳步聲正離自己遠去，突然就脫口而出：“你有什麼打算？”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出於什麼立場，也不知道想要得到怎樣的回答。東方玥沒有轉身，隻是冷聲道：“你們掃興得很，我暫時沒有興致去毀滅人類。”他輕步往前，視玻璃牆如同無物，身體就那樣從中穿過，漸行漸遠。“喂，你好歹注意點影響，會嚇到路人的好嗎！”街道清冷，身後遠遠傳來落弦的叫聲。他正要淡去身形，一道身影卻堪堪在他跟前停下。來人發絲及肩，眼神明亮而銳利，是這副軀體熟知的少女。“看來你已經取回元神了。”落瑤說。“看來舞水倒是很放心你。”東方玥語聲疏離。落瑤一笑：“舞水隻是相信我身為人類的智慧。”東方玥瞥她一眼：“你就不問他們怎麼樣了？”“無論他們是何種狀況，隻要不是安然無恙，你恐怕都不會這樣毫發無損地出來。”“果然……”“果然？”畢竟是在繁華地段，即便天才微微亮，路上行人也比別處要多。喧鬧聲漸起，這讓他心頭想法更甚。“果然人類都是這般討厭。”話音剛出口，他就抬掌一拍落瑤的肩膀。落瑤連退兩步穩住身體，卻發現他們所處之地已經不是流雲市的商業街，而是一條山道。驚詫之餘，她大叫起來：“誒，你注意點影響好嗎？會嚇到路人哎。”東方玥的麵色更冷了。“找我何事？”“果然元神完整之後，連脾氣也變臭了。”落瑤嘀咕道。對方顯然打算當成沒聽到，落瑤朝他伸出手，手上是那顆晶瑩剔透的珠子。“還給你。”東方玥卻沒有接。從咖啡店出來之後，他一直就覺得有一口氣梗在心頭。現在看見落瑤，他更是覺得有什麼東西堵在那裏。這種感覺，他曾經有過。那記憶太過久遠，他已不想再想起來。落瑤舉著那顆珠子，卻又憑空變化出一把絲質折扇。她展開扇子輕輕扇著，深藍扇麵上繪著的雪色梅花仿佛就在這陣清風中次第綻放。花的幽香散入風中，像無形的煙絲縈繞在珠子周圍。珠子懸空浮起，上麵的紅色絲縷漸漸淡開，如一抹幻色散入空氣，落瑤的語聲飄然而至——“想起來吧，人類當中雖然有醜惡之輩，但也不乏赤誠之心。”東方玥本隻打算看看落瑤要耍什麼花招，不經意間一瞥，視線卻猛然凝住。一道纖細的背影緩緩浮現在前方，看起來很陌生，但是心口處傳來一陣又一陣的異動不斷提醒著他，那身影很熟悉，很熟悉。那是一名少女，簡樸的衣著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形製。她輕輕轉身，不過須臾，卻有如桑田碧海。她望著他，眸光清澈，笑容無瑕。胸口堵得隱隱作痛，那仿佛蟄伏已久的劇毒，在千百次嚐試無果之後，終於尋到反撲的間隙，在他體內肆意蔓延，赤紅了雙眼。“故弄玄虛！”怒火被劇痛點燃，東方玥抬掌就朝那道身影拍去。然而，指骨修長的手掌手掌卻最終在那名少女的臉側停住。他注視的那雙眼眸，依舊纖塵不染，清透如此刻堪堪灑下的晨光。落瑤低頭看手中折扇。扇麵上的花朵如雪片凋落，香氣飄散殆盡。“這不是故弄玄虛。我扇出的不是梅花香，而是返魂香。”羽客暗傳屍解術，仙家重爇返魂香。“我查了很多古籍，看了很多秩聞，試著調配出傳說中的返魂香。隻是這量太小，她和現下世界的聯係又太少了，隻能維持一會兒。”“多此一舉。”東方玥甩手背在身後，語聲卻不複傲然。“我知道你很厭棄人類，可是你忘了嗎？你在意的這個人，她也是人類啊。”東方玥身形一僵。他對落瑤的話不屑之至，但是曾經那種日夜煩擾著他的心緒，突然又重新回到了胸中，激蕩如驚濤駭浪。他真的……在乎她？他看著眼前少女的笑顏，胸口劇痛。他看見她正在消失，他知道此後千萬年再不會如此真實地看到她，而他卻無能為力，即使他是神。很久以前聽過的那句話，仿佛冰涼的諷刺，又出現在耳邊——帝君不會不知道，因果循環，自有天道。雖她隻是區區一介凡人，死生卻早已不在你我的掌控之中。“小瑤……”她的最後一絲微笑飄散在風裏，他伸手一握，隻握住了那顆熠熠閃光的珠子。他真的……在乎她。手心的珠子有微微的溫熱傳來，仿佛那身影未散的餘溫。心口翻湧的浪潮一點一點平靜下來，連疼痛都變得緩和。那累積在心中幾千年的執念，忽然間似乎變得不那麼重要了。落瑤走到他身側，望著遠處山嵐，一語不發。東方玥沒有轉頭，語聲冷淡：“你這樣煞費苦心，是想勸我放過這個世界？”落瑤不置可否地一笑：“我自以為還有點同伴愛，以後應該也不會再見麵了，就算是臨別贈禮。”東方玥轉頭看她：“就在落弦和花神隱差點死在我手上之後？”“如果你真的殺了他們，那麼現在的光景，就又會不一樣了。”落瑤看進他眼裏，明亮雙瞳中的神采清朗如拂麵的山風，“現在的我無法斷言，但至少，我會有殺你的心。”“是有送死的心吧。”東方玥笑，“就因為落弦是你弟弟？”“那不隻是血緣的關係，那還是承諾，是決心，是生命中的印刻。”從她答應母親要照顧落弦的那一天起，不論她對他的看法如何，他都已經是她人生中的一道軌跡。“這原本就沒有什麼道理可講。你對月瑤，不也是一樣嗎？不然你何以要屠盡人間？”“我是神，和凡人可不一樣。”“那就請你這個神好好看看這個世界，看看這世上千千萬萬的人，看看這世間千千萬萬的悲喜，看看這世道千千萬萬的冷暖，看看這世界複雜又純粹的模樣。”“狂妄。”不同以往的清冽嗓音落入空氣，華美廣袖霎時從空氣中浮現，寬袍下擺兀自在風中翻動。如瀑烏發在晨風中微揚如流泉，挺拔身形帶著銳意從占用的軀殼中掠出，出塵脫俗，軒然霞舉。身體被解除占用的東方玥目光正逐漸清明，落瑤轉頭看著東皇太一，似乎是笑了——“再見了。”東皇太一拂袖轉身，在山道上步步漸遠，終於在山嵐中消失了身影。他轉身的那一刹，眼底分明有星點光采，宛如穿透雲層的清淺日光。
返魂香（1 /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