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寄北第一次見到那個人的時候,天上正下著大雪。
那時候的秋寄北,作為白虎國乃至整個五行大陸最負盛名的酒商之子,幾乎每年冬天都會跟隨自己的父輩,不遠千裏前往勾陳國西北角的燕城,在這個三國交界、商業發達、水陸交通極為便利的邊境大城中,完成當年最後的交易。
說是交易,也不失為一種風雅聚會,因為那些集中交易的日子,不知何時起便被稱為“杜康盛會”。在人頭攢動的盛會會場中,各國酒水行商都會精心準備,將自家最得意的美酒盛放在會場專用的酒器當中,由眾人猜出酒的名字。
酒香一出便有無數人道出酒名的,自然是被大眾所接受、所熟悉的酒。隻是,經典縱然美好,但品酒盛會的主角卻是新秀。
那種香氣撲鼻、令人垂涎卻不知道名字的美酒,無一不令那些慕名而來的酒癡酒鬼瘋狂。越是不知道的東西就越好奇,越是猜不到的美味,價格就會越高。每當出現這樣的情況,那釀造美酒的行商便會大賺一筆,羨煞旁人。
然而在諸多行商的記憶裏,萬人空巷猜(取)酒名的盛況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了。
原因無他,隻因為一個人。
如果說玄武國的風不鳴是武學天才,那麼白虎國的秋寄北,就是酒仙轉世了。
不論何種美酒,隻要秋寄北嚐過一次,下一次再聞見它的香氣時,便會一口道出它的名字。如果遇見沒有品嚐過的酒,他也會通過酒香,將美酒的材料、配比、年份等等猜個大概。
對於這樣的一個人,酒水行商們自然是頭疼無比,自家的獨門秘方被猜個七七八八的話,又怎能稱得上“獨門”呢?若經過秋寄北的宣揚,再神秘的美酒也會喪失吸引力。
秋寄北自然不是那種小人,隻是他雖然不對外宣揚,但用來改善自家的美酒卻是無人能管,於是眾人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本就強大的秋家一年年更加昌盛,卻無可奈何,隻能悄悄地盼望自己不要再遇見秋寄北了。
“香氣厚重,入口清香而回味甘醇,是‘舊亭台’吧?”
秋寄北手握酒盅,麵帶笑容侃侃而談。雖然是在詢問對方,但神色和語氣裏透著的卻是一股子自信和從容。對方無奈地搖了搖頭,歎息一聲,對秋寄北拱了拱手。
“舊亭台”是一種陳年老酒,據說五行大陸上僅存幾壇,那人的酒雖然被秋寄北道破,卻並未因此變得貶值,反而吸引了更多人前來詢問。看著那爭先恐後的人群,秋寄北微微一愣,有一種自己被人利用了的感覺。
正在這時,偌大的盛會大廳當中傳來一陣陣騷動,有個清亮的聲音正越過人群,一聲聲傳進秋寄北的耳朵。
“這個是‘醉桃花’!”
“這是‘杏花村’!”
“唔,‘小紅泥’!”
“‘琥珀光’!”
……
秋寄北聽著這報菜名一般的聲音,微微皺眉。眾人也被這聲音吸引,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去看,卻是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年,正趕集一樣看看這個聞聞那個,雖然一口未嚐,卻快而準確地報出了每一種酒的名字,那架勢,就像是每種美酒都在自己的酒盅上寫好了名字,隻等他念出來一樣。
人群嘩然,如此年輕卻又如此迅捷的人,這麼多年似乎隻有秋寄北一個。而秋寄北道破酒名之前都會先點評一番,何時像這位少年一般急躁而飛揚?
“咦,這裏居然會有‘舊亭台’?”少年吸了吸鼻子,做出一個陶醉的表情。
秋寄北默默地打量著眼前這個人,一襲紅色大氅下是一身紅色勁裝,似乎是個朱雀國人,但他的頭發卻並不是大多數朱雀國百姓的紅色,而是略微偏黑。
少年的膚色極白,就像是最晴朗的月夜下白色的沙漠,襯著這一身鮮豔的紅色,更顯得整個人明亮得如同初生的朝陽。相比之下,白衣青衫的秋寄北素淡得彷佛三個月的新酒。
秋寄北並不在意自己的“光芒”被別人掩蓋,相反,他有點高興,總覺得一直以來盤踞在心頭的那種淡淡的孤寂感好像在逐漸消失。有人上前詢問少年的來曆,更多的人在竊竊私語,但那少年卻不經意間一抬頭,看到秋寄北,愣了一下,隨後露出一個驚喜的笑容來:
“你是秋寄北,對吧?”
看著少年清澈明亮的雙眼,秋寄北輕輕點了點頭:
“在下秋寄北,閣下是?”
少年展顏一笑,猶如冬日暖陽,聲音也充滿了年輕人的朝氣:
“我是……”
“嘩啦”!
酒壇破碎的聲音從少年身後傳來,打斷了他的話。所有人一起往聲音來處望去,視線還未抵達,嗅覺卻先一步被激發,一陣如蘭似桂的清香從不遠處傳來,彌漫了整個會場。
“居然來這一招……”
“早八百年前就沒人用了吧!”
“的確,不過從這香味來看,的確是不可多得的美酒……”
眾人議論紛紛,沒有人注意到那紅衣少年的臉上閃過一絲異樣的表情。他轉過頭來,對秋寄北抱歉地一笑,說:
“失禮了,在下淩雲。”
秋寄北微笑還禮,心中卻存了疑惑:淩屬火,看他的打扮也是朱雀國人,但朱雀國最為出名的酒商乃是位居國土最南端、甜島之中的卓家。淩?在酒商或其他行商當中幾乎都沒有見過這個姓氏。難道是某個不為人知的隱世家族的人?
“你為何不問我如何認得你?”淩雲似乎是個自來熟的人,他湊近秋寄北,繼續說道:“哎呀,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習慣了吧。哈哈,我可是從小就聽我爹提起你,甚至還見過你的畫像。你對我來說,就是個‘別人家的孩子’……”
秋寄北麵無表情地看著淩雲,心裏卻升起很奇怪的感覺。秋家對他的要求非常嚴格,幾近嚴苛,他也逐漸養成了一副少言寡語的性子。在外人看來,他言語不多卻字字珠璣,頗有一番高貴姿態,但他自己心裏卻明白,他,隻是沒有遇見值得他敞開心扉的人。
淩雲不知道秋寄北在想什麼,他一直跟在秋寄北身邊嘮叨不已,兩人漫無目的地在會場當中閑逛,一冷一熱兩位俊逸的男子惹得眾人頻頻側目。
“杜康盛會”當中所展出的美酒,都是用會場特製的一種附帶了法力的酒器盛放。表麵上看那酒器與一般酒盅沒有多大區別,但薄薄的器壁上卻另有乾坤。當你距離酒器較遠的時候,是聞不見任何香氣的,一旦進入酒器所限製的範圍,便會立刻被那種酒的香味包圍。
秋寄北和淩雲被這迷夢一般美好的味道包裹,彷佛來到了美酒天堂。令秋寄北驚訝的是,淩雲幾乎能夠說出所有酒水的名字甚至典故。秋寄北有些不可思議,這個淩雲,看上去要比自己小個兩三歲,為何會比自己還要優秀?
這份優秀安在這樣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年身上,也不知是福是禍。
“恕我冒昧,淩兄如此大才,想必也是愛酒之人,為何時至今日才會來這‘杜康盛會’?”
沒想到淩雲雪白的臉色忽然紅了,他把頭側到一邊,有些別扭地回答:
“唔……家裏管得嚴,我是偷偷跑出來的。”
話音剛落,他居然抓住秋寄北的手腕,將他帶到飄雪的窗邊,指著窗外的飛雪,一臉興奮地說:
“秋寄北,你看這雪花雪景多麼可愛?可是我長這麼大,第一次見到下雪!還有如此多的美酒,你不會以為我全部品嚐過吧?哈哈,我告訴你,你可不要告訴別人。”
淩雲湊到秋寄北身邊,這突如其來的親昵使得一向自律而不苟言笑的秋寄北微微皺眉,脖子也逐漸爬上了淡淡的粉色。淩雲卻麵無異色,在秋寄北耳邊悄聲說道:
“其實我並沒有喝過那些酒,隻是我家的書房裏有許多關於美酒的書籍,我被關著無聊,隻能天天讀書,所以把那些書讀了一遍又一遍……啊,外麵的世界,真的是太美好了。”
淩雲說完,一臉滿足地閉上了那雙清澈的雙眼。
秋寄北心中一震,未曾品嚐過這些美酒,卻能準確無誤地猜出它們的名字,這,已經不是“天才”二字可以形容的了吧?
“不過看那些書又有什麼意思呢?果然還是親自來看一看更加真切啊!”淩雲誇張地吸了一口飽含著酒香的空氣,陶醉地說道。
“既然如此,就由在下來做個向導吧。”秋寄北話一出口,微微怔愣。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古道熱腸之人,可是今天,他卻對一個剛剛認識的人說,要做他的向導?
“真的?”淩雲喜出望外,又抓起秋寄北的手腕,再次往會場當中走去……
有才能而不自知,如同明珠蒙塵,令人唏噓不已。秋寄北看著這位紅衣張揚的少年,再次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