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美雲雖年過四十,體態保養得依舊玲瓏。但妝容精致的臉上,卻掩不去歲月的痕跡。方美雲年輕時也曾是個美人,這一點許多多完全遺傳了母親的胚子,以致她每次照鏡子,都會厭惡自己越發神似母親的相貌,站在鏡子前的時間,也因此慢慢減少。
可和身邊器宇軒昂、西裝筆挺的秦歌一比,方美雲頓時黯然失色不少。亦或者說,滿堂賓客,沒有一人能和秦歌媲美。今晚的他,白衣外一身銀灰色西裝,黑發也梳理得一絲不亂,臉上掛著應酬的微笑,但即便那笑容不是發自肺腑,隻需唇邊那一抹誘人的弧度,也足以周身散發出無可比擬的魅力。
許多多牽起一個嘲諷的笑,這不正是那女人所要的效果嗎?在眾目睽睽下,光鮮亮麗、麵子十足,接受所有人的注目。許多多感到自己才是那個真正的局外人,這一場歌舞升平,從始至終與她無關。
“多多,你怎麼才來,快過來打招呼,大家都在等著你開第一支舞。”
看到許多多,方美雲麵帶笑容招呼她,並走上前狀似親熱地拉起她的手。但那溫度卻好像沒傳達到每一個字中,語氣透出顯而易見的疏離,就連搭在許多多腕上的手,都冰冷得令人悲哀。
在一片恭維聲中,許多多點頭敷衍地胡亂一番應付,根本懶得看那些人是圓是扁。最後,她被方美雲帶到一個身材微胖,頭發已經掉得稀稀落落的中年男人麵前,方美雲把她的手往那老男人手裏一塞,笑著介紹:“這是‘天宇’的總裁,你以前總叫他張叔叔,多多你還記不記得?張叔叔很疼你的。”
許多多不由分說抽回自己的手,眼底閃過一抹嫌惡。自她有記憶起,母親就常帶一些所謂生意上的夥伴,走馬燈般不停出現在她麵前,誰會記得他是張三還是李四?當時爸媽還沒有離婚,但是從那時起,就開始常為這些而爭吵,最後終於分道揚鑣。看著眼前西裝緊繃在身上,扣子幾乎要被肥胖的肚子崩開的男人,許多多忽然無比思念起慈愛的父親。
“好啊,多多都長得這麼大了,出落成一個大美人了。”張總一張胖臉堆滿笑容,打量著許多多纖合適度的身材,色迷迷地誇讚。
“張總你不是一直嚷著要和多多跳第一支舞嗎?”方美雲從旁提醒。
張總連連點頭,“對,對。”
“我不想跳舞。”許多多很不給麵子的拒絕,她寧可抱著一隻豬跳舞,也不願意羊入虎口,讓這對著自己流口水的男人占便宜。
“多多,別任性,張總可是百忙中特地抽出時間來參加你生日宴會的,你怎麼能說這種話?”方美雲雖然依舊掛著笑,但不免顯得有些僵硬。
“我不稀罕。”
“你--”
“我想多多是因為剛學會交誼舞不久,有點緊張。”秦歌不急不緩的聲音適時插了進來,化解了母女間一觸即發的硝煙,他的解釋,也巧妙地在賓客中給足了方美雲麵子,他的視線落在許多多倔強的臉上,頓了頓繼續說道:“一直都是我做多多的舞伴練習,還是讓我來帶她開舞吧,她也能更習慣些。”
方美雲雖然心有不甘,但眾目睽睽下,她又不好發作,隻得強作笑臉妥協道:“既然這樣,就按照秦歌你說的辦。”
一場風波這才平息,秦歌紳士地傾身,向許多多伸手做了個邀請的姿勢。許多多一遲疑,雖然不知道理由,但她心裏明白,剛才秦歌是變相幫了自己。
音樂響起,悠揚地傳遍每一個角落。許多多將手放入秦歌手中,秦歌手順勢搭在她腰間,帶領她滑入了舞池,翩翩起舞。
就像秦歌所說,許多多這不是第一次和秦歌共舞,之前幾次練習,也都是他做舞伴。但那時許多多因為對宴會心存抵觸,心裏隻有反感。
許多多忙搖了搖頭,她怎麼會忘記,這是為了錢而甘心墮落的男人?也許是今晚的氣氛太過目眩,才會讓她產生了錯覺。
好不容易熬到一舞結束,許多多立刻找了個借口開溜,躲在角落裏平複著比平時快了許多的心跳。她拿過一旁桌上的葡萄酒,不由分說仰頭一飲而盡,這才感到臉上的灼熱微微褪去。
許多多品了品饒舌的餘香,忍不住又拿起一杯,慢慢喝了起來。反正露了麵,跳完舞,她的花瓶任務就已經結束,也不會再有人注意到她,不如趁早在這裏落個清閑。看著場中個個仿佛帶了麵具,虛偽無比的所謂大人,她嘴角揚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不知不覺間,許多多麵前的空高腳杯越來越多,她的臉色也越發嫣紅,像是染上一層落霞。許多多腦中一片混沌,剛才想念父親的念頭,也隨之更加強烈。她舉著一杯沒喝完的酒,步履不穩地走向二樓,找了一處無人的地方停下,邊喝邊掏出手機,翻找父親的電話,按下了撥通鍵。
“喂,爸爸嗎?”電話一接通,沒等對方開口,許多多的眼睛就開始酸澀起來,迫不及待地問道。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許多多心裏一急,眼淚順著臉頰滾落下來。也許是酒精作用,讓她比平日更為感性,想到自己十八歲生日這樣的日子,卻不能見上父親一麵,許多多不禁感到深深的悲哀。
“爸爸,您怎麼不說話?你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
“是方美雲那女人讓你打電話來的?”終於,在許多多的期盼下,電話裏傳出稍顯冷硬的聲音,但卻不屬於許多多的父親,許昕。
“奶奶?”
“別叫我奶奶,我兒子和你們早就沒關係了。”
“可我爸爸--”
“是那個水性楊花的女人有錯在先,你身上流著她的血,恐怕將來也學不了什麼好,告訴你也沒關係,我兒子根本不在國內,他也不想再和你們有什麼牽扯,他在國外又結了婚,有了新家庭,你們別再打電話來了!”她說完,不等許多多再開口,毫不留情地掛斷電話。
許多多愣在原地,話筒中“嘟嘟”的忙音回響在耳邊,仿佛在嘲諷著她的天真。許多多捂住嘴,肩頭起伏顫抖,心,被掏空了般。
她終於忍不住,雙手抱膝,悸動地大哭出聲,手中的高腳杯也隨著她的動作滾落到地上,杯中殘留的葡萄酒潑灑出來,染了一地,嫣紅得刺痛了眼睛。
忽然,一件西裝外套從天而降,伴著清新的煙草味道,落在許多多瘦弱的肩頭。許多多哽咽著仰頭,透過來不及擦幹的淚眼,秦歌的身影躍然在她視線中。他的領帶被拉開一半,白襯衫也微敞幾顆扣子,指尖一支未燃盡的煙,飄散出嫋嫋煙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