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她以勝利者的姿態上了車,風卷殘雲般地駛離了顧家大宅,將夏南獨自丟在原地。

有風吹過,帶著些許令人瑟縮的寒意。轉眼,又到秋天。

夏末秋初,冬天便已不再遙遠。

夏南微揚起頭,不讓眼淚流出。或者,其實連眼淚都沒有了吧。眼中的那抹酸熱,也許隻是夕陽餘暉傳達的最後溫度。

站在顧家院內,她定定地看向天盡頭。

日落西斜,橘光暖透了半邊色澤淺淡的天空――好像燭火燃盡以前最後的奮力一跳。耗費僅存的能量,卻注定要以熄滅落終。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她知道,如這即將隱沒的太陽,屬於她的白晝,從此也要結束了。

“小…南…?”

倚在床上的顧文,盯著站在麵前的清瘦女孩,大病初愈尚且虛弱的臉上,寫滿了震驚。

沉睡四年之久,對等待他蘇醒的人來說是段煎熬的時光,可對他本人來講,也許不過隻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而最奇妙的事莫過於,好像昨天才合眼入睡,今天醒來,世界已截然不同,變成了另外一番摸樣。

就像此刻他眼中的夏南,猶記得她還是個外形有些黑瘦,異常沉默懂事,卻也始終對人心懷戒備的小丫頭,站在人群裏,完全不算醒目。可怎麼一轉眼…就落得這樣亭亭玉立了?

顧文驚異的目光慢慢變為哀慟,望著眼前這張越發像沈玉的小臉,難以自控地伸出手。

夏南抿著唇靠近顧文,摟住他的腰身趴伏在他的床邊,將臉埋進他的胸口。良久,但見眼皮有些泛紅,卻終究沒哭。

顧匪安靜地坐在另一邊,望著這幅令人動容的畫麵,眼尾眉梢始終帶著深沉的溫存。

“小南…這麼大了…”

顧文輕聲歎謂,多年不曾開口,說起話來還是很費力。可心頭百轉千回、難以言說的情感,欣慰亦或悲傷,卻從這最簡單的字句中蔓延而出。

“謝謝。”他又看向顧匪,這樣說。

顧匪明了他的意思,笑著輕輕點頭。

大哥是在感謝他收養了夏南,沒讓心愛女人的孩子流落街頭。夏南能夠衣食無憂完好地長大,沈玉在天有靈也會瞑目。這一點對顧文來說,無疑是悲愴之餘,僅有的安慰。

而除此之外,他也清楚,大哥對於自己的大難不死並不抱有樂觀態度――見到他時,第一句出口的竟是:為什麼,我還活著?

當你真正愛上了一個人,便會覺得人生苦短,愛情漫長,無論怎樣努力,都無法將滿腔愛意在有限的時間內統統傳遞。可當如此珍重在心的人,突然消失,撒手離去…心裏有多濃厚的愛,便會轉變為同等沉重的苦厄。逝者已逝,留下的思念與痛苦,卻要由生者承擔。

這樣活著,並不比死去更快樂。

……

顧文體力匱乏,仍需多多休息。

簡單的閑聊之後,醫生便來催促。顧匪隻好帶著夏南告別顧文,離開了醫院。

“南南,你怎麼了。”

坐入車中,顧匪終於忍不住問。

――從她一進病房的門,他就發現了不對勁。雙眼紅腫,無精打采,像是不久之前才哭過。與顧文說話時,嗓音都是啞的。而按照預計,她到達醫院的時間似乎也晚了很多。

是因為要來看望顧文,又想起母親了嗎?在病房裏時,他曾暗暗猜測。可看著她與顧文交談,不生疏也不熱絡,總還有種憂心忡忡的狀態,又覺得也許不是顧文的緣故。

“沒什麼。”夏南好久才小聲開口,刻意強作的語氣還是不夠輕鬆。低垂著視線不看顧匪,有些躲閃之意。

而這一刻,顧匪才又意識到,她自來到醫院之後,就沒有與他有過任何視線的交流。

顯然,她在躲避他。

為什麼?

“剛開學,覺得適應不了突然緊張起來的生活,有了壓力嗎?”

顧匪又問,用著最溫柔的語氣。

“不會啊…”夏南搖頭。

卻被他忽然捏住下巴,轉過臉去。

“南南,你為什麼哭?”他索性直接點明自己的疑惑。

她眸光一閃,像是想起了很難過的事。

“我…隻是看到顧文醒來,太開心了。”她道,見顧匪似乎並不相信,便推開了他的手,“然後又覺得…人生真是悲喜無常,有那麼多讓人幸福的事,還有那麼多讓人痛苦的事…如果人能始終活在痛苦裏,倒也沒什麼,習慣就成了自然。可是為什麼,命運總會讓人先經曆痛苦,又得到幸福…到了最後,狠心地再把幸福奪走?”

顧匪不知她的真正心意,還以為她感歎的仍是顧文與她母親之間的有始無終。

望著她憔悴黯淡的小臉,他感到心頭泛出酸楚。

不顧她的躲閃,他堅定地拉開安全帶,扣住她的後腦,傾身靠近給了她一個密實的吻。

“南南,你在我身邊,可感到過幸福?”分開後,他輕聲問道。

夏南仍沉浸在這措手不及的一吻中,聽到他的問題,抬起無神的眼睛。想了想,篤定點頭。

――再也沒有什麼能比跟在他身邊更幸福了吧。縱然期間辛酸百味,甜苦交雜,可卻也是她十七年的人生中,最感充盈而溫暖的歲月。

“在未來,你的幸福也隻會多,不會少。”

為她心安,顧匪鄭重地許下承諾,“所以,不要擔心。我要給你的幸福…誰都奪不走。”

夏南心裏一痛,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了顧匪,似乎花費了所有的力氣。

“摟得太緊,我都喘不過氣了。”被她死死抱住,顧匪無奈輕笑,一並撫摸她的後腦,“屬於我們的時間,還很長…南南,地老天荒,我們來日方長。”